白衣书生

　　朝霞在云层之外，这清晨。

　　云层就像一床无比宽阔而又遮天盖地深深浅浅的被子，阳光只在它极少的浅处透出亮光，而将那苍苍茫茫的黑与灰暗撕开一道口子，或者并没有彻底地撕裂，从而照亮了浅薄，并执意要在一种刺穿的欲图下绽露出红光来。于是，朝霞，可怜的，便用它的可怜为我赢得了一个格外凉爽的清晨。

　　这清晨里，放眼望去，何其辽阔，何其辽阔的青山绿水，山峰在宽厚的山塬，东倒西歪地耸立，就像终是夜的孩子，从没睡醒过，或者永远在梦里。

　　我将书桌搬到阳台上，继而是凳子、墨水瓶、烟缸、卷纸、香烟、垃圾桶，还有刚泡的一杯鲜茶。我很感激临行前在超市里购买的一袋100g的宝顶雪芽青叶青茶，很后悔没有多买两袋，它总在个个出行的清晨里，给我带来清新的口感，绿绿缨缨温温和和地一路滋养着我的文字和思绪。甚至我以为它是一个美丽的巨人，这么一小撮就可以教我感受到生活的清冽与生动的滋味。

　　自然，我也泡山楂叶茶，取一两片干透了的叶子，放在杯子里，再用沸水冲进去灌满，便也有了淡淡的香味儿，些微地甜意。不过，这侗寨里由于一时好奇所买的一小扎茶什，总是泡在下午，甚或是绵延到透夜的黎明。它许是不受“隔夜茶”的那些禁忌的限制，由于味儿的清淡，倒是教人想起那些乏味的生活里浅淡地养生。看起来什么用也没有，也不会像酒一样地浓烈，却可以让人想到道，想到梵与禅，从而放松身心，放飞思绪，却又无处去捕捉那踪影。

　　然而此时，旭日已升起，云层已褪去，金灿灿地阳光直射这阳台，这阳台上的书桌，与伏在书桌上的我，即便是笺与笔，都开始亮晃晃的了。我的眼睛，显然受了威压与逼迫，甚至开始升起再这样继续下去不为所动会不会被灼伤的担忧。于是我就打算将书桌以及诸多的附属品一一地搬进房间去，还是安放在窗户内的位置，我都已经感到裸露的肩臂的皮肤发烫了，我可能真的要撤了。我没料到这新生的阳光，这么快，这么强劲，直将我的怡然给逼回了屋子。

　　这一两日，或者一个夜晚连着的两头的时光里，我最大的玩具就是一座一人高三米宽的木架吊椅。我总是有事没事地坐上去甚至是横躺着，任其前前后后地荡来荡去，不止凉快、舒服，而且还可以勾起少时的回味。

　　只不过我的少时，却并不曾有过这般的玩具，那时便是渴望有个秋千，简陋点朴素点只要能坐上去或者站上去双手紧握两根吊绳肆无忌惮地荡就成，可那样的渴望似乎从不曾实现过。老家的农村没有，乡村的学校没有，似乎就连那时名气特大的城市的公园里也没有，似乎还是到了加冠之年的左右，那偶尔遇见偶尔不无好奇与喜悦地玩上一把。

　　就连四年前的一个料峭的三月，我到药王谷里去漫游，也在花树海的林荫之间，发现了一架铁吊椅，尽管寒冷，尽管它寂寞，而我的寂寞又瞧见了它的寂寞，于是就走过去，坐上去用脚尖踮地来来回回地荡，过了好些时候那山谷里的雾都没有散，吊椅上还附着露水，我都不管不顾，只顾了自己的寂寞里点燃的欢喜，也不怕弄湿了衣服，像是捡到一个意外的宝贝。

　　昨天日头很烈，直到午后太阳翻过了房脊，再往后一些阳光就从阳台上撤了出去，自然天气已经陡现了炎热。只要肯在阳光下站一会儿或者去外面的小巷里走一遭，头上身上就会出汗，故而就有人在陌陌上说：“这时候能够约出去的，才是真爱！”我便笑得打跌。

　　阳光退出阳台的时候，我也尝试了出去坐在吊椅上，显然没有方才的暑气重了，显然要凉快得多，加之偶有凉风轻拂，便更是舒爽起来，我甚至都不肯下来，哪怕就那么窝着躺在上面，也有说不出道不尽的舒服。

　　这时候，脚那边靠山的民居，似乎再西个十来米的六楼的宽大屋顶上，似乎是一座半蓬的安了齐腿角铁护栏的宽大平台上，一个约莫30岁的女子，穿了一袭红白相间柳叶密布的连衣裙，时而将长发拂去脑后，里而脱去外面罩的白线衣，时而搬根木凳子到靠我这方向的角上再站上去，要么还摆出泰坦尼克号上那经典的双手平伸尽情张开的飞翔的姿势，任人拍照什么的，我没见到拍照者，想必是她的同伴或亲友。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老在护栏边走来走去，甚至还站那么高，一点都不顾忌会不会一失足就掉下去，也不顾火辣辣的阳光还洒满了她的全身。那时候我就不禁想，女人爱美是疯狂的，有时候明知是惨烈。

　　我在下午暑气逐渐褪去中安放，久久不肯回屋子。即便晚上回去了，在黑乎乎的夜，借着窗里映出的光，我还坐上去逍遥，直到回房睡觉。今早，我又亲见曙光的初绽与来临，原本漆黑的夜色渐渐地淡了，远处的山峦们便开始显现出原本的形态来。那时候我从窗内望出去，就像见的是一帧山水风景的黑白相片。其实不止如此，更像是静止的皮影。

　　只不过，我是稍后一些才出去的。待得夜色褪得只剩一层朦胧了，都天光大白了，凉气肆意弥漫着，我这才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去，环头四顾一番，青山已经是那个青山，绿水也已经是那个绿水，又去吊椅上安坐了一回，判断太阳不会很快就出来，即便出来也不会很快穿透那厚实的云层，于是就决定将书桌搬出去，至少可以为我赢得不短的置身万般风景却又八面来风的时间，可是我失算了。

　　昨日中午我去小巷里觅食，在西街上走不久便在一处茬巷里寻见一家小食店，要了一碗葱油拌面，吃完后就回客栈的房间里。待得下午太阳刚一落完坡，我就又下楼去西街上走，结果发现一间小服装店，门口挂的几件T恤似乎比较中我的意，伸手摸了摸看了看就进去说买。店主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在跟一位身材臃肿并且略显苍老的欧洲老太用英语流利地对话，自然是关乎买卖的商量。我没有待她们说完，要知道女人间讲话那可是没完没了的，况且我是已经看好了这就说买，自然具有买主的底气，于是那个店主就掉过头来招呼，那位异邦的老太也就走掉了。试好一红一蓝两件T恤，都是鲜色，讲好价钱，我又问有没有齐膝的短裤，她又去蹲在一只地上的纸箱前掏，选好两条浅色，一条泛青一条泛黄，试好后又讲好价钱，手机一刷结账后就穿了其中一套新的喜滋滋地出去，再顺着西街走上一个来回便又回客栈去了，半小时后就出来觅食。

　　我没有再去已经去过的两处地方，直走到另一端快到尽头了的浪漫西街酒店旁的城中城楼下，见那里摆了个烧烤摊，摆了不少河鲜贝类，一问价格还挺便宜，正合我意，于是就挑了张临路的小桌坐下来。不一会儿，我要的扇贝和大小生蚝就都烤好用不锈钢托盘送了过来，我先拎的三瓶绿瓶绿标的漓江啤酒便也陆续地打开，我又在身后的重庆小面店要了份水晶凉皮，这便衣着鲜艳地坐在那里尽情地享用起来，无论那些走来走去的行人如何观瞻，或者怎样观瞻。一席地吃完喝完，傍晚的夜色便深了，我就开始顺了路往回走。

　　在客栈旁的茬巷有一家“遇见音乐酒吧”，我早就发现了，于是就打算去坐坐。至少，凭着“遇见”这两字，就让人够遐想的了不是？等吧员把我领进去，上到二楼的酒吧内，我这才发现虽然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女歌手正在倾情地弹唱，可偌大的厅里却只有三四个人，空落落的，然而我还是想领略一下这西街的酒吧的氛围与气韵，于是就挑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要了一盏“十二星座”里的天秤鸡尾酒，慢慢而又勿须故作优雅地品饮起来。

　　约莫静静地呆了20分钟，我见并没有新的酒客进来，况且那歌手已经唱一首就放两首了，我想也大抵如此了吧，“遇见”终究辜负了它的名声，人都没有遇谁去，再则并非每个人都会对这“遇见”二字神往，故而才在这外面热闹拥挤而里面无比冷清的惨谈吧！

　　就像这天下的人，个个都吼着喊着要到哪里去邂逅去艳遇，兴致匆匆地跑起去，结果又难改平常养惯了的冷漠与沉凝，没有也无法真真实实地敞开心扉释放自我，即便看起来手舞足蹈地欢喜也莫过于是一种假装与刻意，纯粹是做给别人或自己看的，大不了拍几张照片发到网上炫耀一下，慰藉一下排解一下那心底里的这世界里毒虫一般盘据的寂寞罢了。

　　我看见那些是否真的就想入非非的刺猬们，在石板巷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地涌动，单身的还是单身，成对的还是成对，我没有瞧见任何的情感泛滥与不堪的苟且，甚至就连恋人间的接吻都没见到，你说这多不堪啊，还爱情呢浪漫呢，要知道这世界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类，他们早就不会爱了，有的只是称斤论两地谈论与交易，机器一般地麻木得可以。

　　走出酒吧，显然西街的夜生活才开始，但我哪里也不想去了，便在夜里八点过回了客栈。换好短裤，抽烟、饮茶、翻手机，再去夜幕下的阳台上坐过了一回，便回房间去百无聊赖地睡。

　　或许此夜，我的心底里是安静的，坦然的，一片祥宁，了无牵挂。

　　即便朝霞在云层之外，它也会穿破云层金辉尽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