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傅光明先生为我的新书作序！

“张研”的一种可能性

                                                    傅光明

从1980年代起，大陆研究张爱玲的学者多了起来。目前，“张学”在海内外早已成为显学，并不时产生热点，且常议常新。诚然，这并不意味着，再没有什么值得深入研讨的问题，以及学术拓展的空间。事实上，大众对于女性作家、女性导演、女性题材的作品，关注的热度从未减过，而张爱玲本身就有着多重标签。

随着精神分析理论的推进和流布，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童年不再是“无忧无虑”的代名词，少儿心理与其成年之后心理的发展是如此息息相关。像“俄狄浦斯情结”已流行一个多世纪，连普通大众都耳熟能详了。从男性/父亲视角大做文章解读家庭关系，有太多的精神分析学者轻车熟路。然而，众所周知，“女性/母亲”视角绝非“男性/父亲”视角的性别翻版，道理很明白，因为父亲和母亲在家庭框架中的职能，与生俱来就不相同，而且，父、母对子女的影响到底哪一边更多，更不可一概而论。简言之，对“母亲”角色的分析仍需不断开掘。特别是，由于生理和心理上的相近，女童、少女同母亲之间的关系更为复杂微妙,自然也更吸引人探究和思考。

不过，实际情况却是，撇开弗洛伊德，时至今日，男性精神分析学家仍大都将主要精力和研究放在男性身上。对于女性这块神奇的占据了性别另一半的领域，尽管有不少女性精神分析学家前赴后继、孜孜以求，还是留下许多未开垦的领地静待来者。

我欣喜地看到，对母女关系的考量正是杨蓥莹书中的研究焦点。全书分章布局颇有讲究，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以倒叙的时间切入，由张爱玲自觉选择避世，回溯到原初家庭，在俄狄浦斯情结的“魔影”之下，引入厄勒克特拉的神话原型，并由此分析母爱的源起，论述代际遗传，让张爱玲与母亲关系链条的原初与折损浮出水面。

第二部分主要是对张爱玲“经典作品”的重新解读，小说到剧本均有涉及，从中很容易发现，“母亲”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她写作的起点，并贯穿始终。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分的解读，也可算杨蓥莹近几年来学术“张研”的阶段小结。

第三部分，重新回溯张爱玲其人、其家的历史，从一种新的视角审视她与父母和亲朋的关系，并对她特有的“苍凉美学”做出别一样的诠释。显而易见，有不少研究者十分偏爱张爱玲的上海“孤岛”岁月，那里似乎风光无限好。比较来看，杨蓥莹的研究更重视张爱玲生命历程最后四十年的所思所作，亦可算此维度上对“张研”的一个有力补充。

    据杨蓥莹说，她对张爱玲的阅读始于幼年，从学术视角从事“张研”已有近十年光景，这叫我十分吃惊。从随附后记的那篇散文，读到她一些与“张研”相伴的私人感受，获知她有好几年时间赴法国巴黎求学，在巴黎三大——新索邦大学的比较文学学院就读，并得到良师让·贝仙埃教授的悉心指导，因此有了“张研”的新视角。从她自身来看，与学生时代“张研”相伴的，是对法国著名女作家杜拉斯的研究，可贵而意味深长的是，“杜研”更开启了她的写作之旅。或许是杜拉斯冥冥中的召唤，让她在法国写起了小说，这称得上她留学生涯里一个意外之喜的美丽收获。

杨蓥莹在后记中说：“文字并不是没有生命的，你遇见它，它跟随你，你成长，它亦然。在这个角度来说，永恒是可以到达的。”

是的，文字是有鲜活生命力的，绝非冰冷僵死，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当写作者把它创造出来，它便与创造者无关，而是留给读者和研究者，还有可能代代相传。这些读者，尤其研究者，他们将按照自己的视角，一定难免会结合个人的生活经历、生命体验、主观感受、审美取向、甚至价值判断，等等，对作家笔底的文字进行有滋有味的研读、阐释，也正因为此，文学不断茁长，并始终葆有魅力。

                             2016年4月21日于中国现代文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