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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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青梅煮酒 |
白衣书生
那只狗,总是跑到老家的山坡上,斜瞪着眼,俯瞰。
它总是喜欢跑到那些像针一样扎脚的杂草上,一棵不知是干枯苍老还是瘦骨嶙峋的一人多高的柏树下,站定着腿,偏着脑袋,望着山下的田野与沟壑,像个绝对的王者,连尾巴都不甩。
那些山下的低株植物,只顾着卑微地生长,油菜,大麦,莴笋,萝卜。努力地生长呵,顶着烈日,深扎着根,往地面上,往地面之上的空中,竭力地挣脱与拔高,默不作声地汲着地下的水份,还要挥舞着叶子,驱赶蚊蝇,忍着着虫子爬来爬去的噬咬的疼痛,风一吹来还要全力地挺住了腰杆以免折断。那些低株植物呵,没顾得山上的那只狗,还有狗眼。只有我,看见了这一切。
那只狗斜瞪着我,像一个绝对的王者。可是我却在想,它为什么这样,是不是已经修炼得不再吃屎。这是多么悲摧的对视,如若它知晓了我的心思,肯定是要跑过来咬我一口才解恨的,无论它为什么那样,或者还再不再吃屎。
甚至,我也是不敢提它吃不吃屎的,虽然那是它的天生,抑或宿命。可是,我是真的疑惑,它是不是已经不再是一只纯粹的狗,摆脱了一只狗的所有看起来不为人知的欲望,与低级趣味。譬如交配,或者以交配为乐,却并不一定以繁衍后代为主题。
它显然恨死我了,不然那只偏过来的眼就不会斜瞪。或者我知晓它的天生以及宿命,有损它的威严,所以它恨我是有道理的,也完全没错,如若从它的角度来看,从一只想做或自以为已经做成了绝对王者的狗的角度来看。
我一直担心它冲下山坡来咬我,虽然看起来遥远。可是它的那只眼,以及那副身姿,即便再远也是那么清晰。或者我也是可以转过头去,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它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绝对的王者,这事也就过去了,皆大欢喜。可是我这人笨,笨的主要问题就在于较真,看见了就是看见了,看清楚了的就是看清楚了的,所以我并没在意它是不是真的瞪着我,或者真的恨我。只是感到心里一阵微凉,好歹我也是给它往桌子底下丢过几根骨头的,都不知道谢恩。哎,这世道,连一只狗都这样……
我无心玩耍,依旧百般无奈地背着肮脏的书包,踩着弯弯曲曲凹凹凸凸的田埂去上学。我摆脱不了上学的命运,就像我摆脱不了那只狗远远的高高在上的斜瞪,或者这就是我的命运,或者命运中的一部分。就像我摆脱不了以前发生的,与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村子里的小学有好几里地,在田野的远处,被一些竹林包围着。竹林里有人家,人家的门前有狗。每每经过,我就怕极了,因为它们已经不止一次扑上来撕咬我的衣裳不松嘴,怕极了的我来不及蹲到地上捡石头,或者根本就没有石头可捡,也只是条件反射地极其紧张地死命地拍打衣襟前咬着不松嘴的狗脑袋,直到它痛得不行,或者换嘴咬了个空,这才悻悻地离开,夹着尾巴离开。我腾出身来,终于捡到石头紧紧尾随着掷过去,无论打没打着,它都逃跑,我都胜利。
我忘了有没有受伤,只是一直高声地激昂地怒骂。可是有什么用呢,它就一只狗。跑进竹林,跑进院墙,躲了起来。若我再骂下去,被它的主人一不小心听见了,就会跳出来揍我。所以我选择离开,视时务地离开,继续去上学,再捡几块石头死死地握在手里,直至走进那一如既往地破旧的校门。
手里握了石头,狗就怕了,根本不敢近前。可是有什么用呢,狗终究是狗,它除了吃屎,还得咬人。我改变不了它,就像改变不了被狗咬的命运。这是怎样的纠缠呵,我改变不了一切……
竹林里的狗,和那些田野里的低株植物一同生长,平日里要么看家护院,要么不看家护院,有时也被打死来吃肉。可是,我从没吃到过它们的肉,因为它们的主人从来不请我。可是我心里没有恨,因为我知道那些农户的心事,他们看不见自家的狗是如何咬我,只看得见我在打狗,把他家的狗给打疼了,或者打跑了。所以他家的狗就总是无辜的,而我总是行凶犯。农户们不管我是怎么想的,没事去想一个横着拉鼻涕穿着肮脏还在上学的小娃儿的心事干什么,这不是没事撑的?
可是山坡上的那只狗就不一样,它总是怀恨我知晓了它的心事。它昂首挺胸地立在杂草上,老柏树下,远远地俯瞰,或是斜瞪。
可是我不怕它,虽然它也从没真的冲下山坡来咬过我。我想,那大抵是一只不甘于做狗,不甘于做狗的命运的狗吧。在我眼里,它与其他的狗,竹林里与田野里那些低株植物们一同生长的狗们有何不同。可是,它自认为不同,且高高在上,绝对权威,我不止看出了它的心事,还看清楚了它的眼神,虽然我搞不懂,它为什么要那样。
我就在这样的不懂中一路成长,早早地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并不美好却如今又非常想到的乡土,与世无争,或者看起来傻傻地生活。可是那只狗,总是跑到山坡上的杂草之上柏树之下站定了,偏过脑袋,俯瞰或是斜瞪。穿越漫长的岁月,在我的梦中清晰地浮现。
我就这样被它纠缠了一辈子,无论它咬不咬我,吃不吃屎,有没有津津有味地啃过我给它丢到桌子底下的几根骨头,它都是绝对的王者。
我改变不了它的命运,如同改变不了我的命运。只好叹上一口气,从一个炎热的黄昏里醒来,终于搞清楚了这不是第二天的早晨,就翻身起来,简单地穿着了一下,揣上钞票出去买烟,买花生,买卤肉,顺带在街口上的大铁箱里扔上一袋垃圾。
那只狗眼,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哲学的命题。它只是我生命里的过往,童年里不知事的记忆。深远得就像一口井,充满了牙齿的锋芒与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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