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可以说，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他也当着朋友这么说，她也听着，并无辩解。其实，认识她那会儿，她才14岁，一个从死神手里逃得性命的苦命人。

然而十年来，她似乎从没爱过他，至少她是那么说。同在本城，却不常见面，然而他也经历过了她青葱成长里的无助与失恋，但总是觉得彼此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即便他无数次地揽着她的小腰，走过河边的草地，初夜的街道，或者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开着电视，听她哭诉。

可是他终是走掉，即便凌晨。她爱的是别人，他觉得很是无趣，自己在她眼里扮演的只不过是一个备胎，或者只是想找付肩膀来靠靠。于是她就总是会找他，他也会迅疾地出现，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以至于，有一回她说，你终于没有从这里把我删掉，真是庆幸。她说的是一个他建的QQ群，这话也是在QQ上说的。是呵，既然不爱，何必老是纠缠，徒增烦恼无益。

似乎她也耿耿于怀，他那晚的走掉，闹不清楚怎么回事。于是就会在后来见面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那时我还比较胖。说这话时，是一年后的一个夜晚，在一处啤酒广场喝酒。这时的她，甚为苗条，也会得体地打扮自己，怎么看都是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其实她以前也不算胖，只是较之同龄的少女早熟了些。他从没对她说过，一是觉得她那时才16岁年龄太小，二是觉得她爱的是别的男人。虽然当时她也挽留，让他睡她爸的床，可是他去意已决，说走就走。其实就连他的不少朋友，后来听说了这事，也很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走掉，真傻！

似乎女人就是这么，给过你一次机会，若没有把握，就不会再轻易给你第二次机会，说不定还会恨你一辈子。所以在后来的聚会中，她总是不肯跟他同车回去，即便是顺路送她。这样过了一阵子，还是会单独相处的。至少她会叫上他，陪她一起去美甲。也会约了他，一起去服装城，让他给她买衣服，甚至有回还故意经过一家首饰店，趴在柜台上瞅来瞅去地不肯走。

钱这东西，只要他兜里有，怎么花不是个花？所以，一起花点钱他也不会心疼。美甲也好，买衣服也罢。还记得那次她选的是一套短裙装，粉红的吧，又配了个近色的包包，再就是一双高跟鞋。也就是那次，她把钱夹塞在他的包里让帮拿着，她手里提着几个袋子很是高兴，后来分手时也忘了取回去。等他回到家里才发现，于是就打电话告诉她，说好次日来取。第二天，她去他家院子门口拿时，他就打电话让母亲给送出去，可是母亲不认识她，又怕给错了人，于是她就打电话给他，大呼小叫的。得到了确认，母亲便将钱夹还给了她，也记住了这个女孩子。后来在他面前提，他二话不说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只是没料到，多年后，她还会跟他的父母见面。

至于她趴在首饰店的柜台上不肯走，相中的是一枚白金的戒指，见没有反应，回过头来看时，他已去了门口等。是呵，他算她的什么人呢，她有男朋友，并且已同居，况且她也讲过，她没爱过他。他并不是心疼钱，而是觉得很无趣。花自己的钱，打扮别人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回事。送送礼物可以，但有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买的，尤其是代表爱情的信物。更何况，他很不喜欢，别人只是把他当作一个花钱的ATM机，他会觉得受了侮辱。故而后来，她跟他提，想去旅游，想去上驾校，他都不动声色地婉拒。或许正是如此，他跟她的联系就淡了，同在一座城，几年不见面也觉得没什么。那个男人为她花了50万，抛家弃子，就连一处房产都没有留下。故而，他也不想去破坏她的生活，也跟她一起算过账，撇开感情不说，要挖她这只墙角，至少别人花的50万块钱总该还给别人吧？可是，她从一开始就没选择过他，如今再去挖她有意思么，养得家么，你敢担保她就不会玩失踪去跟别人好？于是，他在心里笑笑，这事就不了了之，也没有再联系。

三年后的一个晚上，他刚从城里父母那里回来，忽然收到她的短信，便也有了对话——

“刚才看见你了，你好忧伤。”

“在哪儿？”

“公交车上。”

“在哪个地方？”

“七医院那里。”

“哦，去了一趟父母家回来，我没有忧伤啊！”

“你好忧伤的，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既然看见为啥不叫我呢？”

“那时不方便。”

“哦。”

关于这“不方便”，她也曾跟他约定，其实是教他。说晚上八点过后不要直接给我打电话，有事发条空白短信过来，我方便了自会给你回电话的。果然，后来他有时喝醉了，情不自禁地给她打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好几次都没有接，下次问她，她就说不方便，你要我怎么做？

又是两年过去了，他意外地接到她的电话。呵呵，她居然一直记着他的电话号码，可他早就把她的给删掉了，包括网上的联系。有些事，虽然说不上“长痛不如短痛”，可是老挂着有什么意思，最终毁了谁都说不清楚，况且他也不想随时就像一副做贼的样子。他更喜欢正大光明地，敢爱敢恨，但不是破坏别人来成全自己，况且她说从没爱过他，虽然他也因此骂过她，然而她却在电话那头，狂笑不已。

再次找他，她说请他喝酒。他说，不必客气，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就成了，可她坚持说感谢他多年的帮助，必须得请他吃顿饭。其实他心知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便说吃饭就吃饭，喝酒就喝酒，其他的不说，她也满口答应。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之前，他挑了一处熟识的大排档。在巷子口上会合时，恰恰遇见那个年轻的店主出来。他一介绍，小伙子曾经见过她，便会心地一笑，打个招呼便自去办事了。坐在大排档的大蓬下，点上几盘菜，就叫了啤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好一场对饮，旧人的重逢自是少不了一番感慨。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怎么扯都扯不完的爱慨情仇与恩怨。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两个人也喝得似醉非醉，她也跑似的去抢着把单买了。

出得门来，夜色阑珊，华灯初上。一种斑驳的，朦胧的，暧昧的气氛尽情弥漫。毕竟旧日的情愫曾经是块不小的心病，加之她又活生生地就在面前。漫步在大街上，他依然从前那么揽着她的腰，不知是酒醉还是原本就是那么昏暗，两个人也深一脚浅一脚地只管走，一边说话一边嘻嘻哈哈的。他也把她拉到附近的一座天桥上，看桥下滚滚的车流。看着看着就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闻着曾经熟悉的发香，她也假意地推攘，格格地笑。直到一个不知事的青年，在身边路过时大声地咳嗽，他转头过去怒目而视，她就笑得更加响亮，喘不过气来。

可是，她不是因情而来，而是向他推销一笔保险。随后的时日，他与她也常见面，她也过来陪他和朋友们打牌。有次在茶楼下的门洞里会合，他要抱她，她就躲，依然响亮地格格地笑，追逐上两回就又无事地一起上去，不教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而她的衣着，也从重逢之初的朴素，一改为鲜艳，就连黑丝袜都穿上了。一个二十三四岁的人，还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一起喝酒，可是她虽然就坐在身边，却与别的男人打得火热，于是他沉默了。无论于友情还是爱情，都是一份刺痛。

可是后来，还是聊到了保险。她甚至还给他介绍女朋友，带了一个30岁的据说月收入达10万的女子来跟他会面。三个人去的是家不错的咖啡厅，那个女子形象还不错，言谈也还得体，只是总是免不了会在有意或是无意间谈及生意上的事，也说每月要还二万七千元的月供。可是，他总觉得索然无味，于是就说自己喜欢的是一份散漫的自在，平时生活里也差不多不甚谈到钱。那女子神色一下就黯淡了下来。其实他并不想见这次面，但是又想看看她在这样的局面下来如何自处，于是就去了。事后她问起他，他说若是因为钱，我又何苦要去一个人呆到今天。

扯到保险，他到底对她是不够信任的，况且也不需要。经过她软磨硬泡过几回后，他想，支持她下也好，只不过投入不想过多，也希望她不会再骗自己，就当是检验。所以，在她向他强行推销保险的那阵子，他虽然给她冒过两回火，可后来还是签了一份最低额度的。她开起车载他去他父母家取户口簿，过几日又买一大口袋水果拎着去看望他们，万迈的父母都好高兴，隔日就对他说，你们结婚吧，他漠然地回答，她是结了婚的，父母也就无语了。买保险得在网上注册合同，她嫌他买的额度低，就老是喋喋不休，口吻就跟训儿子似的，他一下子就冒火了，直接把她给吼了一顿，她这才闭上嘴，继续开车。上网注册是在他家完成的，电脑在卧室里，由于才吵过架，他往枕头一躺随便翻本书理都不想理她，她就坐在他脚边的椅子上操作电脑。可是后来，虽然合同的正本也签了，但她还是骗了他，每次的返利并不像她所描述的那样子，甚至只有三分之一。于是，在跟亲友团认真讨论之后，他决意退掉这份所谓的理财险。那时他们都没啥联系了，因为退保，在电话里、微信上不止一次地吵架。以至于一次在给客户们赠送礼品时，一瓶瓦罐酒也是由她助理送来茶楼的，结果他在回去时走到楼下，却失手摔碎了，酒香扑鼻，旁人都说，好酒好酒，然而他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惜。过春节时又给客户赠送礼品，她发微信说，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所以给你送的礼品就寄存在你楼下的那家超市，只好请你抽空去取一下，他也不回复。过了十多天路过时说去取，可是超市老板却叫他打电话确认一下，他说，我不会打电话，不要就是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两个月后，他去保险公司退掉了保险，虽然损失了几百块钱，但他却终于松了口气，这事总算了结了。他听到前台的工作人员跟她打电话确认，她似乎并不知道退保还要找某总签字，看来他是第一个找她退保的人。可是那又怎么样，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底她还是骗了他，不退掉会一直陷在里面好麻烦。从那之后，她删掉了他的微信，他也删掉了她的电话号码，两个人谁也没有想过还要再联系。前尘往事，莫过于一场空欢喜。

那一夜，他走掉了，而后她就成了别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