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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书生
我的旅行,大抵都是一个人。即便有同伴,或是旅途中偶然邂逅的朋友,如非至交,便与一个人并无区别。况且在我眼里,旅行并无距离远近与时间长短之分,都是一程。
我所去过的地方,远的有北京、广东、浙江,有次还跨进了云南的边境。近的么?就是从卧室到书房,从客厅到厨间,以及门前的一条小巷,一段时常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的几近凋落的江堤。或者,我更乐意于,走路或是乘车,去一处不失清静的茶吧,不经意地品茗,茶里茶外,那些市井的生活与流转的人生,看电影似的。
前几天的一个半下午,见窗外阳光灿烂,便生起趁此去楼后的富乐山喝茶晒太阳,顺带鸟瞰一下这城市概貌的心思。然而20分钟后,当我磨磨蹭蹭走到富乐山公园的门外时,却已光辉淡去,凉风起掠。于是,我就打消了先前的念头,在那桃园三结义高大而油黑的塑像前小坐片刻,便东游西荡地绕了回去。顺道在门前小十字路口处的综合市场里买了一些卤菜,带回家小酌。
我总是习惯于在电脑前,一边上网一边喝酒。喝得也不多,每次一二两就略有醉意。上网么,要么回复一些QQ信息,博客评论,要么简单地查阅几条新闻,淘部片子来看,或是下上几盘并无胜算的围棋。当然,偶尔也上传几张无关紧要的图片,或是发上一篇不痛不痒的小文。不过,自从一个月前听了一位远方朋友的意见后,我上网的时间也就少了,有时也不太爱说话,甚至干脆隐身。多少年来,伴我如亲密情人般的互联网生活,怎么就不是一场渐自回归理性思维与生活现实的旅行呢?曾经倾情投入的喧嚣与激情,也终有回归平淡的时候。这就如同,人终是要老的,终是会风华尽失,眼光老花,与步履蹒跚的。
孤独,更像一种无可退避的结局。即便是再如何伟大与轰烈的爱情,最终都难逃祸福离散甚或阴阳两隔。逝者已逝,生者却难逃悲痛欲绝的罗网。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任性而率真的三毛,与霍西在撒哈拉大沙漠里共建的爱情故事。据说,霍西死后,三毛重走了曾经与霍西一起走过的所有地方,最后自杀掉了。于是我就想,或许那些伟大的爱情,不那么轰轰烈烈刻骨铭心,不那么如胶似漆生死相依,对生命存在的本身而言,或许更是一种仁慈。
于是,我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去公园,一个人去作一些并无计划的游漫。人生就是一场旅行,它也总是由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旅行所组成所联接。或许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内心的涌动才会绵源不绝,对外界的每一次接触都如寻求了体验与认知。它,对心来说,对思考来说,对情绪来说,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发酵、酝酿与提炼,多多少少总是能让人感到有所沉淀与收获。
当然,我不会长时间安于这样的宁静,会接受一些大体合适的邀约,或是主动策划一些朋友间的小聚。每一次,和哪些人,去哪个地方,喝酒或是品茶,有哪些东西是确定的,哪些是不确定的,整个一下来,就又是一场涉身热闹的小旅。后来总是会总结颇多,感念很多,有时甚至也会对酒后的一些言语的不够精确与缜密而展开长时间的反思。咀嚼生活,也是对人生以及世态的反刍。无论是身体的旅行,还是心灵的旅行,都会带来一程不尽相同的触动与体味。当然,也需要更多的契合。
谁能说一个电话就不是一场旅行呢?你会在瞬息之间,浮现起对那个人所有的了解与认识,与你交往的诸多故事与细节,于是淡定一下,便开始通话。或者,在通话的过程中,一句一词,包括语气语速,都能让人甚为敏感,直接关乎你当时以及以后的喜悲与得失。从而拿定主意,以后是否交往与怎么交往一类的事情。或者,你也会一边通话,一边揣摩对方的处遇与心境,各自想表达的,或是言外之意的,一些期望与寻找,能否达成一致,以及能达成多少的共识。虽然只是语言或是电波的对流,但你同样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出对方的容貌、神态与家庭、亲疏等诸多信息,甚至在诸多信息的汇聚而下饱盈丰满,与两人亲身面谈并无太大差别。在这时,如若要说“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春秋”的话,那么我就说:虽然只是一通电话,却是彼此在一个共筑的世界里真真切切地走了一遭。
可以说,一个人的旅行,其触角总是能够保持敏锐与细腻。而喧嚣,却总是会无情的淹没这一切。外界太多的信号,让你无暇顾及,时时处处都能应对自如游刃有余。来不及思考,或是没有时间去思考,就总容易让人在不同性格与期求的人面前,与不同性格与期求的人的集合面前,疲于应对,疏漏频出。从而令你,深受其累,苦不堪言。那么事后,难免就会去努力地梳理,去弥补。曾经多少场面上的愉悦,不知觉中就打了折。这样的心旅,是浮躁横生泥沙俱下的产物。当然,彼此信任与忠实的至交之间,自是不在此列。
至交之聚,实是对生活的享受。那是一份难得可贵的甘冽。无论荣辱祸福,岁月流舸,却终是不弃。拳拳之心,即便几年甚至几十年不见,也不会因一事一物的变化与不测而割席断袍。因为彼此的信念,是靠一些共识的原则所树立起来的,并在时间的风吹雨打中牢筑不破。如若谁违背了,就会失去一个甚至是一圈曾经肝胆相照的朋友。故而,我从不以为不讲原则的人就一定是有价值的,值得你去在意或是珍惜。那么,和这样的一些至交,哪一次的谋面与交往,又不是一场满怀愉悦的旅程呢?
一个人的旅行,并无距离的远近与时间的长短之分。心在了,一切都在;心不在了,便一切都仅只是毫不经心的过往与勿须留恋的幻像。
苍凉的黄昏
那是一个苍凉的黄昏,我坐在人民公园里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不言不语,看着天光几近落尽。那些久远的硝烟,铮铮的岁月,随着时代发展的突飞猛进,如同一片不知名的落叶,被轻轻地合进历史的书页里,几近忘却。
我是一边散步一边进城的。沿途的那些景象,由于并非上下班的高峰期,便呈现出少有的稀松。不堵车,也不拥挤。一路上,我几乎没有遇到什么熟人,便也乐得清闲,自顾自地边走边望。就连内心本应有着的某种期待,也都一汪浅淡,在半下午的阳光那不温不火的映照下,远眺并不滔滔的江水,偶尔打量一下身旁或是不远处三三两两的行人。就连原本闹热的街市,也都一副懒懒洋洋的样子,敞亮的店堂一间连着一间,栉次鳞比,却顾客寥落。
或许,我是多多少少有些失望的。城市,应该是喧嚣与浮华的象征。我的这一趟,就是要一头扎进这些喧嚣与浮华,去汲取地气。然而,渐自而来的初春,却不乏冷清。我跻身于这无边无际的冷清中,顺道去跨江大桥一侧朋友的公司小坐了一下,继而又予前行。向着城市的深处,人群的集结地,前进。
在那个中心地带,有一座电影院。我兜里有一张电影票的兑换券,今天得去用掉它,不然过了月底就浪费了。影院早已没有昔日的辉煌与气派,被周遭的商场们给挤得无比干瘦。只剩得一个小店般的脸面,还露在巷口上。走进去,狭窄的通道,却又四通八达东缠西绕起来,似乎显示着它的不甘与倔犟。进得门去,我在售票口那个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毫无热度的问询下,兑换了一张票。七点半,周星驰导演的新片《西游降魔篇》,事先听看过的人讲还不错。
离开映还有一个小时,我去哪里打发这段时间呢?很久没去这家影院了,现在居然已不再循环放映随时可进,而从不须清场。想是他们早就摸透了观众的心思,没有谁会有兴趣去连番地观看同一部影片,况且这也只是人们生活中极小的一部分,一个插曲。现在的互联网时代,早让大家习惯于在电视前,在电脑前,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享受家庭影院的优良品质了。谁还会去没事找拘束,凭白地花上二三十块钱,走上好大一段路,跑来电影院呢!故而,我就不得不认真地揣摩,自己到底是来用票,还是看电影,或是为了寻求内心的某种期待与契遇。
我没有想好去哪里,也没弄明白那些玄理,便信步走上一旁的人行天桥,夹杂在难得拥挤的人流中,去到街对面。一下桥,行人就又变得三三两两的了。好象热闹的只是那座天桥,或者我总是走去并不热闹的地方。远远一望,貌似人多,走近一看,却并非如此。故而,我的失望可想而知。并不只是因为,眼睛有时候也会蒙骗人,包括对自己。
沿着少年宫门前一带狭窄的林荫,我径直向人民公园走去。走不远,就是那座矗立了大半个世纪之久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我慢腾腾地走走停停,最后终是受了它脚下散落四周的几张靠背凉椅的吸引,这才走过去在其中的一张上坐下来。静默地,饮些手中小瓶里的绿茶饮料,再闲来无事地抬头张望,毫无目的地分辨碑身上的那些已然风化的石块与剥落的字体。一种陈旧的苍凉,随着天色的渐暗,不觉间漫涌而至。激昂的枪炮声,喊杀声,和着浴血奋战的景象,幻现上脑际,模糊而真切。我忽然一凛,想是风凉了,便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毛衣,继续坐。
想这眼前和平的年代,经济的社会,还有多少人在怀想那些恍若隔世却又真切存在过的铮铮呢?大抵不少人都和我一样,除了幻想中的未来,便只剩得毫无斗志的渺小了吧。似乎活着,只是为了一个平淡不惊的过程而应景。
去乡下
去乡下,远比去旅游有意思。随着夏日的临近,我的季节性失眠已露端倪。时常在午夜莫名醒来,面对无端的梦萦,陷入沉思,而后再谋图去睡。于是今年,我不再打算远游,而是去某个田间的乡下小住,亲近泥土的芬芳,返事劳作,借以改造业已城市化掉的自身。
不知为何,在曾经梦寐以求的城市生活20余年,除了人口的密集,道路的拥塞,商号的遍布,楼宇的林立,我那被严重挤压变形的日子,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或者,我只有无尽而绵远的疲惫与不堪,在这个世间各种刀锋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生活,无疑于一条油浸已久的鞭子。它总是无情地抽打着我的庸懒,并予以深深地责问。让我在自以为是的甚至闭门不出的日子中,倍感焦灼,坐卧难安。我招谁惹谁了,莫非在这样的城市的角隅里隐身潜行,都不成?那么,还是去乡下吧。去尚有大姐留守的老家,同学承租的鳅塘,老友经营的林场,或是某处不失俭朴的农家乐,住上一个星期或是十天半月,用那些新鲜的泥浆的味道,来让这个木偶似的灵魂,获得洗礼与重生。
我不止一次地发狠,要融入这个世俗的人间。不再孤僻,不再冷清,不再特立独行。然而,诸多的徒劳,只让我在竭力消减一种既有的格格不入之外,又无端地增加一重新的。置身两扇水火不容的夹击之下,我只好放弃努力,伧惶出逃。
或许,唯有去乡下,挽起裤管踩在泥泞里,挥起镐锄开掘大地,以致坦胸露乳汗流浃背,我才能够更贴近生命的本原,从而气血通畅扬眉吐气。我要将一切城市化所带来的好逸恶劳无痛呻吟的垢病,都在那些久年忘怀的劳作中,层层洗涤,手脚磨茧。让那身陷樊笼的灵魂,获得解脱。哪怕一分钟,或是一袋烟的功夫,都是值得的。
我渴望入眼的绿荫,漫山遍野,一望无垠。我要在那样的天底下,穿越所有的山脉,极目远眺。我要大口大口地呼吸,那些没有消过毒净过化的空气,直至气喘。也或许,我会在某个艳阳高照的时分一头跃进略显混沌的池塘里搏水,趁了四下里无人踩去河边光溜溜的石板有一盆没一盆水地裸浴,甚或是与人嘻哈打闹时肆无忌怛疯跑打滚累得身疲力尽。在那些时候,我都是长不大的。或许我是在竭尽所能,试图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寻找源自儿时的根。
我会和某个邻家的牧童成为朋友,从而不无惊喜地骑上他手里正牵着的大水牛,晃悠晃悠地去一处山坡混上大半天。或是从裤包里掏出一两把炒胡豆和烧老二,去某道田坎上寻上一个刚好累了休憩的农夫瞎侃,从而喝得晕晕乎乎地倒在地头一睡就是大半晌。也或许,我会不失时机地与某个风华正茂心怀好奇而又正好路过的村姑搭讪,眉飞色舞说“来,让我勾引你的喜悦”,或是一本正经地谈情说爱,从而赚得喜滋滋乐癫癫地大笑而归,第二日便有她的父兄找上门来。
大抵我是不会钓鱼的。那副肃静不二的样头,早就让我受够了。我宁肯折上一条小枝趴去一沟沟翻开的泥地里刨那些传说中遗漏掉的花生,或用缠了篾条搅上蛛网爬去一株并不太粗壮的树捕蝉子。要不就在腰里别上一壶水,在某个可以远远欣赏炊烟缭绕的石头上躺下来,心满意足地晒太阳,然后又徒然似地惊觉,旁边的草丛里有没有蜿蜒盘行的蛇。一想到这里,不管有没有,我都会弹身而起,末路狂奔,直到一头扎进闲居的院坝这才顾得及去喘上口气。
我应该不会去和人扯长牌赌钱。好不容易去到乡下,我得用每一分每一秒来感受生命的存在,生活的质朴与自然的本来,从而让几近干涸的胸腔溪泉涓流灵肉丰盈。我要悉心捕捉每一丝山风吹来的味道,并从那并不引人注意的咝咝中,咀嚼出一番别样的感触。我不会将那些旁人看来无聊之极我却以为珍贵倍至的时间与精力,无端地耗费在牌来钱往的交错中。我更乐意,活得知性点,情趣点。或者说,叫做有血有肉,不离人间烟火味。
去乡下,其实只是一种短暂的选择。我到底还没有到达可以挥挥衣袖义无反顾地离城市而去的地步。那里有我的工作、亲人、朋友,以及将来随着我在这个世间的最终消逝而几近消失殆尽的一些器具物品。虽然我知道,人的活着犹如蒿草一般,一茬茬地生,一茬茬地灭。新老更替,从不间断。但我还是会有不舍,不安,与不快。那么,就在有生之年,还能做上一些选择并有机会实现时,去淋漓尽致一回又何尝不可。
无论那样的日子,会有多短暂,多辛劳,都不失为漫漫人生的旅途上,一簇焕然而生的清新与灿烂。
——发表于《剑南文学》2014年1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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