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我在一个火热的夏天，去到一片梨园。怀着亲近田园的初衷，步入远离城市而碧翠葱郁的乡村，那里有着一座三面环山且初具规模的大型农业产业园。

　　据说，这是当地的龙头企业，欲集水果、花草、渔猎、餐饮等休闲娱乐于一体，还将在周遭山腰一带的林间兴建别墅，总共上千亩。我的眼前似乎已然见到，不久之后全盘呈现活力十足光彩四射的当代新农村样板的盛大场面，鸟语花香硕果累累的样子。

　　我已深深感到自身诗意的褪化，与对未来徇丽构想的能力。于是，仅以一个凡夫俗子的汗流浃背，在骄阳似火而热气腾腾的天底下，走进那块小幅盆地连绵铺展的百亩矮株梨园，不失新奇地在那些层叠累结的梨林中游走，毫不费力地随手采摘并无特别选定而面色浅黄的新梨来，一边吃一边往手中的袋子里放。然而，我终究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吃客，只三个苹果般的黄金梨的汁瓤就饱了。我也并不对未来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吃客而有所信心，故而只是摘了一小袋亲手采摘的鲜果过秤买下，拎回去作为纪念。

　　我从没见过这种梨树，也没见过如此梨果，怎么看都像是传统的翠梨与香苹偷情而成的混血。个头虽不大，却皮薄肉肥。一口咬下去，汁水便顺着嘴角流。一股清甜的滋味立时浸渗入喉，溜滑入胃，刺激着人在烈日之下对水的渴望与贪婪，直至打嗝方止。

　　带回去的果子，放在客厅沙发前的大玻璃茶几上，不光是享受着供果的待遇，还时常帮我提醒着时光的流逝。若吃得太慢，便会渐自生出一种剔透的黄，熟到极致之后，要么吃掉要么腐坏。这让平常不大吃水果的我深感压力，也觉有时匆匆的必要。故而，便以一种更为积极的姿态，一个人在家里，与万事万物最终的归宿展开一场不为人知的抢夺。路过它，一眼瞅见，便顺手拿起一个去厨房拧开水龙头洗了，连皮带肉，张嘴便咬，继而将所剩无几的骸骨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做这事，我很有一种成就感，并为如此难得的进步而骄傲。因为，这不只是成就了梨果成熟之后的圆满，也成就了我促成它物圆满的满足。至少在心理上，我让自己成了优越者。尤其是在那些或慢条细理或狼吞虎咽吃梨之时。想这世间几乎所有的美好，为何总是难以升华涅槃？于是，静心屏气，事无巨细，做一件是一件，虽平淡无奇，沉默不语，却也让心灵的炼达不断走向丰盈。这似乎比起天下所有莫名的好奇，无辜的占有，惯性的交易，更具意义。

　　梨果们，躯体虽进了我的肚腹，灵魂却去了天堂。我以一个食肉动物所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强悍，改变它们的命运，达成它们的梦想。将它们的灵魂高高托起，让那看不见的光芒，于圣洁的祭坛之上，流光溢彩，虹霞万丈。这诸如我一往无前，对生命的虔诚，美好的景仰，与圆满的膜拜。

　　我在尘世摘下一枚叫做梨的鲜果，如同捧着我自己。那不只是一场承载酷暑的过往，深入田园的记忆，与染目葱翠的收获，更是一次触发心智的际遇，洗去铅华的沉淀，与穿越景像的淘冶。

　　它圆满，我便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