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无论离开农村多少年，我都记得南瓜花开的样子。大朵大朵的，喇叭花模样，浅橙色。如若初绽，自然就会包合一些，如同一条裂开嘴的丝瓜，从缝隙里初露的花瓤便呈鹅黄色。

　　我还记得，荷叶一般的南瓜叶，总是从爬地而蜿蜒的藤蔓上密密匝匝地生出，离地半尺，片片向上。虽只足尺，却如一面面撑足而展平的伞，几乎遮掩了所有的根茎与幼果。让人始终感到一种生命的强劲，尽力地伸张。无论在山地的泥垄，还是在落寞的荒坡，它都可以从一株小苗迅速地四下里蔓延，或是随意地盘结。即便身处杂草灌木之中，也能簇拥成丛，夺人眼目。

　　那是一种几近浓凝的绿，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都不变节。故而，在那样的丛簇中，要是开出鹅黄或是浅橙色的花来，就甚为壮观。不过，终是苍劲而缺乏圆润，加之叶藤遍体密布一种泛白而扎手的细毛刺，故而难讨人的喜欢，也极少会有人去亲近与抚摸。然而，它却终是不失为植物王国中的软体勇士。虽然藤蔓自身无力支撑，却可以因地制宜地生长，能窜多远窜多远，能攀多高就攀多高。以至于让一些邻近的灌木丛，在它的死缠烂打之下，几乎完全沦为助其茂盛的支架。但随着南瓜从一枚不起眼的青果，越长越大，越来越沉，花自然是早就枯萎落尽化作泥了，可生生不息的藤蔓无论爬得有多高，却终是受不了果实的累赘，从而变得如同临盆之后的产妇般通体无力。或者是，憋足了劲，发誓要结出史上最强最大的南瓜之王来，即便耗尽全身最后一滴养份乃至生命，也在所不惜。说实话，一想到这些，有时还真能让人莫名地泛起几丝发怵。

　　人们虽然不喜欢南瓜的藤叶，剁成细节子喂猪都不吃，那并不滑溜的花瓢也曾在过去无比艰难的岁月里救过一些人的命，但更喜欢的还是它的果实，足够硕大与沉重的果实。我小时候就时常见到，小的两三斤，大的五六斤。后来，在勿须急着采摘的时期，大多都能一口气长到十多斤。

　　南瓜小时候，呈菜青色，慢慢地会长出花花缕缕的白纹，再后来成年了便成了深浅不一的黄铜色，而且表皮也比较坚硬结实。如若你在坡地里摘掉一个，远远地滚下去，终是不易摔坏，而且总是一滚到底。去人捡了，翻过来翻过去地看，扁圆如蟠桃状的外壁最多只有几处擦痕，最多只能算作毫无伤筋动骨可言的皮外伤。伤痕多点的就留作自家吃，好看一些的就先用背篓背回家码到墙角，逢场天再挑去集市上卖。一般而言，伤痕多的总是极少。故而，人们自家用来煮成南瓜稀饭吃的，多半都是大致符合美观的成品。不过，要是煮成尽南瓜，无论干稀，虽然粉粉的甜甜的比较适口，但要是接连吃上个两三顿，还是会让人涝肠寡肚，直是想染油荤。我也曾在某个炎炎夏日的晌午，去地里掐上三四朵正好盛放的南瓜花，回家用清水煮了吃，挑起往嘴里一送，实在难咽。那滋味，至今都还记得。

　　没想到，多少年之后，时光已然流入不愁吃穿的年代，曾经供我充过饥的南瓜花，居然也会让人如此难忘。它和一体之胞的簇拥生长，绝不仅仅只是历史上那磋砣岁月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