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或许，这已是我最好的栖憩地。前面是街道，后面是山林。我所居住的这幢楼，便是一条钮带，抑或一块界碑。介乎于自然的静谧与社会的喧嚣边沿，既阻隔又联系。犹如兵法所云“进可攻，退可守”一般境地。

　　还用去寻找什么田园？我能承受住那种漫无时日的不便与寂寥吗？会有哪个女人肯跟我去那种偏僻没落之所过日子？虽然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无论再艰辛再劳苦，也不肯放弃一路孜孜以求而不乏风雨兼程的寻觅。虽然人有梦想有追求，甚至肯承担肯付出，但对爱情之美的望梅与天伦之乐的期待，总是一块无休止的心病。

　　城市的日子，虽然不无枯燥，甚至令人乏味，但终究为我这合乎现代的生活提供了便利，也为适时结交一些可能投合的人创造了机会。退，可关门闭户，置身于诸多电器家俱之间，独享清静。进，可串街会友，穿行于茶林酒肆之流，举杯言欢。进退虽为两重天，却可随性相机而择，何乐而不为之？于此，我不得不开始怀疑，心中那梦寐以求的青葱田园，到底还有没有，能不能实现我灵魂最为质朴的归皈。

　　昨夜下了一宿雨。我在天亮后，走去窗前。望着那一坡渐自而上左漫右涌的林丛，就象一个鲜见的被洗涤得干干净净而又湿润饱满的世界，令人耳目一新。就在山脚一丈多高的堡坎上，滑落有不少岩土，被人开垦平整成了一溜约莫一分多大面积的地，密密实实地栽种了一些菜蔬的苗藤。平日里，时常会有三两个小孩子说着话经过，也会有一个没注意看清样子的老人蹲身伺弄，没人时便总是会有鸟雀的欢跃与啾鸣传来。

　　我想，这大抵就是我所一直追寻的田园的样子了吧！只不过，更宽大，更广阔。我多么想在那样的苍莽下，游山戏雀临水逗虾，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多少年来，这几乎成了我绵源不息的殷切渴望，绸缎般柔滑的梦境一样，要有多醉人就有多醉人。

　　可是，我能如此断绝七情六欲而坠身空灵么？至少，亲人与朋友，均是我牵绊于世的条条板上钉钉坚韧不摧的绳索。在长年累月不见他们声息的旷野，我那枯树老鸦的风景能否真的牢不可破？与其那时再回来，融入世俗的生活恐怕就更难了，说不定比现在糟糕无数倍。

　　那么，我可否在一些休假或是闲暇之时，去做些亲近田园的短旅？收拾一些简单的物品，一袋子提了，坐了公共汽车，去乡下小住。少则七八天，多则两三月。如若惬意就多去几次，如若不太中意就另寻别处。往来于闹市与乡村之间，游走于社会与自然之国，岂不快哉？

　　忽然，我发现了内心的迷茫，事关取舍与得失。这就如同有生以来从未间断过的梦想与现实的相互纠缠与捉弄。谁是我，我是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一杯茶可化三千烦，一壶酒可解八百结吗？那么一处田园，一座城市呢？或许，它们都只是各自为政的城堡，我却可以为信使。

　　我已拾缀好了行囊，请好了假，打好了电话，明日便去一处三县交界且毫无喧夜可言的乡村。在那里，我将涂起清凉油抵御蚊虫，挽起裤脚挥锄掘沟，趿着拖鞋沿塘植树，既而站在黑夜的深黛里的石板上，有一盆没一盆地端了水冲洗汗垢，醉眼朦胧地睡懒懒洋洋地醒。恍惚间，听鸡鸣犬吠，沐雨露晨风。

　　在那时，梦里梦外，我又会不会想见这林荫街涉而进退可取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