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铁二(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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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于2009年5月21日被中国作家网刊载)
菜花又哭又闹地被硬拖到院门口上,就有附近的三四个村民闻声赶到了。见两个男人气势汹汹的,尽管都是几条平常不大怕事的汉子,但也不敢贸然动手,就把外乡男人缠在那里不放。一伙人正闹得乌烟瘴气的,旁边一个女人就喊开了:大家别怕!村长和民兵连长他们来了!那两个外乡男人扭头一看,在远远的田坎上,果然有着两三个村干部样的男人正向着菜花家疾奔。两个外乡男人立马恶狠狠地对菜花她爹骂道,你这老杂种敢不还钱!老子兄弟几个今晚上半夜就来烧你狗日的房子!这娘们儿,你们不让老子带走,那她就没得活口!
他们一边骂着,一边在衣服外面按了按,腰里就凸出个硬梆梆的东西。刚一骂完,那两个外乡男人丢开手里的菜花,就在外面竹林里的小路上,撒腿向后面的山梁上跑去。众村民见了,也不敢追,就在院子里对菜花他爹又是责骂又是安慰地闹腾开了……
这时,菜花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好不容易哭得没有半点力气了,菜花这才回到屋里,一个人呆坐着发怵。那两个外乡男人刚才所说的话,她越想就越是害怕,无形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而来,把她硬生生地逼得打抖。今天总算好歹逃过了一劫,但如果他们再来咋办呢?她乱七八糟地想着,着魔一般……两个外乡男人在她眼前,极度扭曲的脸,正万般狞笑着,直向她身上猛扑过来……
“啊……!”菜花突然一声凄厉地尖叫,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派出所的警察并没有为难铁二。没费多少功夫,铁二就带着菜花出了派出所。疙瘩头见了娘也不吭声,拉着铁二的衣角怯怯地走在一旁。直到菜花热切地伸出手来,要抱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时,疙瘩头却象突然受了惊吓,一下子放声大哭起来。菜花一愣,立即蹲下身子把疙瘩头抱在怀里,禁不住自己也呜呜地跟着流起了眼泪。铁二见了,就一把将娘儿俩给搂在怀里,喉里咽哽。
秦嫂见菜花他们回来了,就莫免替这刚刚团聚的一家子高兴起来,陪着劳叨了一阵子后,就知趣地走了。菜花让男人和儿子坐着休息,自己就从墙角里拎起把早被弄得凹凸不平的电水壶,径直去工棚外的水龙头上灌得满满的,然后放在门外的地上烧着,自己又去淘米煮饭,顺便洗了几件衣服。就这样胡乱地拾掇了一会儿,进工棚一看,铁二和疙瘩头早就横七竖八地倒在破旧的木床上睡了。
菜花不知道啥叫做电脑网。但前天在派出所里,警察就当着一起前去的那个工头的面说,他们在电脑网上查过了,菜花的事,她家乡所在的公安机关早在去年就立了案。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暂时留下菜花,查清楚到底是咋回事。
当菜花爹娘听到屋里的尖叫声后,陡然一惊,急忙冲进去一看,只见菜花早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她那两个年幼的弟妹,哪见过这种场面,就一下子趴在菜花身上,嗷嗷大哭着。菜花她爹赶紧一手扶起菜花,一手就在她嘴唇上面的人中穴使劲掐了起来,一边大声喊着她娘赶紧去弄碗冷水来。菜花她娘刚才一进门就傻住了,直到这时听到她爹一个劲地喊,这才大梦初醒般地忙慌慌地跑了出去。水一端来,菜花她爹伸手接过水瓢,喝了一大口,对准菜花的脸,“扑”的一声喷了下去。只听得菜花“呀”了一声,这才苏醒过来。
屋外的院子里,早就不知道在啥时候,就变得空空荡荡的了。村长站在几块田外的地头,正向屋后的山梁上远远地张望着。山梁上,民兵连长带个七八个民兵,扛的扛枪,拿的拿着扁担棍棒,和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正四下里在林丛里胡乱地追着搜着。刚才这屋里发生的事,他们谁也没有发觉。
菜花醒来后,见眼前是她的爹妈和弟妹,就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哭。菜花娘这才揪住她爹好一阵打。菜花爹自知理亏,无论菜花娘怎么打,他都只是蹲在地上抽闷烟,也不吭声。菜花娘打累了,就抱着菜花伤心地哭开了。闹了好半天,一家人没法,还是顾命要紧。菜花娘就叫起菜花爹,收拾起值钱点的东西和些换洗的衣服,一人背上个大包袱,把屋子里外都层层锁了个牢实,又拜托给邻居照看着,然后就趁着天色未黑,拖上菜花和两个弟妹,一家人哭哭泣泣的,径直逃了出去。
当晚菜花全家就逃到在邻乡的一个亲戚家里,那家人比较怕事,不敢久留。第二天一大清早,一家五口就逃去邻县的菜花她叔家里。菜花她叔是个性情耿直、颇为仗义之人。见哥哥家有难,当即就拍着胸口,让老婆收拾了两间闲着的柴房,把他们安顿下来,当晚又去弄了桌酒菜,给菜花全家压惊。
住了几天后,菜花爹就对菜花娘说,咱们老这样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怎么办?一家人想了老半天,就决定让菜花娘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女继续呆在那里,菜花爹就去不远处的砖厂打工挣钱,而菜花呢,就让她去县城找一个似乎还混得不错的女同学找份工打,挣多挣少无所谓,只要不抛头露面就成。主意拿定后,一家人也不顾菜花她叔婶的阻拦。第二天一早,就由菜花她婶带着菜花爹托了熟人关系去砖厂找了份工。菜花她叔就陪着菜花去了县城。没费多少功夫,菜花就打电话找到了那个女同学杨春。见了面后,同学之间倍感亲切。杨春拍着胸口说菜花找活做的事全包在她身上了,她能办事的朋友很多,保管没问题。菜花她叔见了,于是叮嘱了菜花几句,就放心地走了。
菜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同学杨春,居然是个卖淫团伙的成员。当天晚上,杨春就在个小饭馆里叫了桌酒菜,又打电话叫来两个年轻的男人,说是请别人帮菜花找活做。菜花虽然从不喝酒,但到底拗不过,结果就被他们灌得晕乎乎的。出了店门,走到昏暗的街上,其中一个男人就说,给菜花找的活已经说好了,现在就带她过去。那个男人一边说,一边就对着菜花动手动脚的,嘴里说的话也开始流里流气的。菜花又气又怕,但又不敢发作,扭头一看,杨春早已不见了人影。两个男人就这样挟持着菜花,没过多久,眼看就到了家灯火通明的洗浴中心。
这时,菜花虽然头晕,但神智还是比较清醒。她一看情形不对,转眼就看到不远处有对中年夫妻正推着自行车在走路。她灵机一动,就立即对着那对夫妻大喊一声:“小叔,你们来接我了啊!”话没喊完,她就猛地挣脱那两个男人,发疯似地向那对夫妻跑了过去。两个男人愣了一下,立即就追了过去。菜花一秒也不敢停,越过那对夫妻,直向着黑夜深处没命地冲去。跑过了半条街,左边的路口不远就是城外的树林,他便拐过去一头钻了进去。菜花怕极了,在树林里摸着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摔了好几跤也不知道疼,后来又摔进一条稀泥沟里。她顺手把稀泥糊得满头满脸都是,爬上坷又是一阵疯跑。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菜花终于跑不动了。知道后面的人再也不会找来了,松了口气,但发现自己一个人在黑乎乎的树林里,心里就害怕极了,好不容易壮起胆子,顺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颤颤悠悠地摸索着出去。树林外面是块宽阔的包谷地。菜花顺着包谷地里的田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好不容易找到个被人废弃了的破窝棚。她太累了,绷了很久的神经一松弛下来,人就瘫软得象烂泥似的。没一会儿,她就睡得象死猪一样了。
第二天一大早,菜花就醒了过来,瞧着自己身上这副破烂不堪、蓬头垢面的样子,想起近来自己这一连串的遭遇,头里懵懵懂懂得就象做了场噩梦似的。她不敢回家,也不敢上街,就任由自己这身打扮,在这广阔的天空下,在数不尽的田间地头,就漫无时日的流浪起来。菜花的心里早已塞满了麻木和漠然,孤苦得找不到半丝暖意。直到几个月后,她偶然遇到好心的铁二时,才感到了自己心灵的复苏。
在派出所里时,那个小伙子警察与菜花家所在的派出所打过电话后,就告诉菜花,报案的人是菜花她爹。那两个讨债的外乡男人果真后来半夜里去菜花家掳人烧房子,结果中了警察和民兵们的埋伏,随后就被判了重刑送进了监狱。而她的同学杨春一伙,也在一个月后,菜花她叔带着她爹去县城里找不着菜花时,就在城里报了案,结果没几天就被警察全部抓获了。只是一直没找到菜花去出庭作证,那伙人至今都还关在看守所里。小伙子警察还告诉菜花,由于按法律程序办手续结案需要时间,当晚派出所里就已经安排了个四十多岁的女警察带她去旁边的旅馆里住着。
回到工地的工棚后,对于铁二一家三口来说,这样团聚的日子真是幸福得不行。过了几天,菜花就去跟工头说明了情况,等工头找了个人来替下菜花后,结清了帐目和工资。一家人就高高兴兴地坐了火车,向菜花的家乡奔赴而去。菜花的家里人,见菜花携夫带子回去了,都喜出望外的。菜花她叔一家人,也从邻县赶了过来,和菜花她爹娘一起,又张罗着为菜花和铁人补办了几桌酒席。那几天,疙瘩头也分外高兴,和两个大不了自己多少的舅舅和姨妈玩成了好伙伴。再后来,铁大两口子按铁二信中所托,帮铁二卖了房子等物,带着卖了的钱,代表铁二的家长也过来和菜花家会了面,两家人皆大欢喜,不在话下。
自此,铁二和菜花就没有再出去打工,而是守在家里务农。不到一年,国务院的扶农政策就下来了,不但不用再交农业税,而且政府还派技术人员来乡村里长期扎根指导农业生产。没过几年,铁二两口子就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成了远近闻名的农艺人。铁二每每坐在村头老苦楝树下与大伙儿闲聊时,总爱说:“想我铁二,那几年当民工的时候……”
树下就传来好一阵子哄笑……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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