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
——新记者陈华的那一句话
“我怕这么写发不了……”
——整个7月份最触动我的编稿事件,就是安徽记者站新记者陈华说的这句话。
他讲这句话有个背景,先交代一下:
7月上旬,淮河流域暴雨成涝,长江流域也出现比较严峻的汛情。经济部在发了一些动态的消息与特写后,开始组织“走进抗洪中的企业”报道。
陈华写的两篇《六号井煤矿:非常时期的非常任务》(7月21日第四版)和《蚌埠再就业园:大雨中的精神洗礼》(8月6日第四版),均获得了报社星稿。其中“六号井”这篇还拿了个双星。
但在开栏之前,陈华发的几篇特写,从叙述方式上来看太土了,而且语言陈旧。文中充斥着不少“舍小家,保大园”、“我们要与灾区人民共进退!”、“虽然家被淹了,但党和政府时刻没有忘记对我们的关怀,真是大水无情人有情啊!”……此类官话、套话、表态话。
给人的感觉很像是新华社的某些八股通讯。行文方向似乎总是朝着“一曲军民抗洪的赞歌”主题上硬贴。
一个这么年轻的记者,又毕业于是安徽大学中文系,怎么会写出这么土的稿子呢?令人不解。
我告诉值班编辑刘津农,陈华要是再这么写就不能在经济版上发了。并请刘津农打电话叮嘱他,叙述方式要换。稿子要有镜头感,要让读者身临其境,否则呆在现场毫无意义。
后来我又打陈华的手机说,不要老想着去歌颂谁,客观描述受灾企业以及生产自救的细节就行了。可以比照《南方周末》做灾难性报道的套路去做。并举了一个这家报纸在前两年做的一篇报道,那里面就有一个伟大的细节:一名被闷在井下的矿工感觉自己没有生还的希望了,就在自己的安全帽上给家属写下了欠条,“欠某某12元钱,欠某某4元钱,替我还上”(原文记不精确了,大意如此)。
细节中包含着很多有意义的东西,细节会增加文章的分量和可信性。一定要抓到细节和故事。
陈华当时可能是蹲在一个堤坝上,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由于连续几天的艰苦采访,他声音也有些嘶哑了。在听我罗嗦了大约30分钟后,他说:“我明白了。”
说实话,放下电话,我并没抱太高的希望。
不料,第二天在截稿时间之前,“六号井煤矿”这篇稿子就传过来了。刘津农一看到稿子的导语,就兴奋起来:“出人意料,360度的变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写的。”而且,出手之快也让人惊讶。
刘对这篇稿子进行了精编。实际上改动很小。
几天后,“蚌埠再就业园”的稿子又传过来。同样好。
经济部开始对陈华刮目相看。
在夜班值班的总编辑孙德宏看了稿子后说,陈华文笔不错,他后来写的那两篇应当是他的本色。如碰上大的新闻战役,会出彩。
这组报道发完以后,我问陈华,你前后风格变化那么快,真让弟兄们喜出望外,是怎么回事啊?
于是,他在电话里说出了那一句触动了我的话:“我本来就喜欢《南方周末》那类写法,但怕这么写发不了,起初还以为你们不喜欢这样的写法呢。”
——我靠,竟然是这样!挂上电话后,我一直在想他说的这句话……
这句话背后,所反映出的问题太多了。
有几个想法,在此借着说陈华的事儿,一并提出来与部门诸位交流。这些想法有的与我们部门的工作有关,有的是要引起我们警惕的。过头的地方请大家批评。
首先,记者以为编辑部不喜欢这样的写法,这说明是编辑部出了问题。具体说,是版面导向有问题。
如果一个版面上经常见不到优秀的稿件,而经常见到的是一些不优秀的稿件,那么记者就会认为这个版不需要优秀的稿件,随便对付一下就能交差了。现在,有些滥稿编一编就能发出来,门槛很低。时间长了形成恶性循环,记者和编辑都不敬业,于是版面质量日益下滑。这是报纸要承受的后果。陈华这句话,揭示了这种采编交互影响的因果律。
相反,如果版面编辑不断屏蔽那些垃圾稿、鸡肋稿,不断地将优秀的稿件放到显要位置上去,自然会形成良性循环,版面则日益生动。
回首今年上半年的经济新闻版,实在乏善可陈。难怪陈华会说出这样的话。
以目前的状况看,版面导向是一个问题。是驱逐良币,还是鼓励劣币?记者们会从中掂量出你的新闻价值观,甚至部门文化。最后从来稿质量上体现对你的鄙视或者尊重。
从我们自己部门内部看,有些编辑和记者,如果同样去淮南抗洪前线,还真不一定就能写出陈华的水准来。这是功力问题,不可怕;如果对这样的稿子不以为然,那就是文化和观念的问题了。
大家可以思考一下,自己的观念是否有落伍之处?而且还并不觉得自己落伍?
其次,由于纯新闻的空间被压缩,平庸化趋势逐渐显现。与此同时,经济新闻版可持续发展的业务能力也减弱了,导致记者像样的自流来稿转向、流入周刊。
作为编辑,我们对版面的兴衰最敏感,而衰落更值得警诫。某个版面衰落的原因应当蕴涵着这样一种逻辑:编辑先是作为创造者失去了再创造的能力,然后记者作为供稿者撤回了他们的支持与效仿,最后采编两方面都会丧失对新闻的统一理念。想一想,都可怕。
目前的媒体生态环境下,直接受影响的就是新闻版。当记者看到新闻版上登不出稿子来时,就会转移阵地或者不作为。像陈华这样的稿子盯得稍微松一点,就会流失到其它部门或者干脆胎死腹中。上半年以来,部门的一些编辑、记者开始松懈,过去那种“寻芳猎艳”抓好稿子的战斗力开始下滑。
需要重申,尽管客观因素无法抗拒,但是这绝不能成为我们放弃新闻追求的借口。
如何在新的条件下做好新闻,保持职业精神,我们会不断地研究。办法一定会找到。
再次,部门编辑的职业素质在很多地方还有些一般化,有时就指挥不动记者,或者说你没有资格和能力去指挥记者。
指挥不动记者有很多原因(略),我们只说自己的问题、自己能够通过努力解决的问题。
举个我自己的例子,前一段,绿色GDP被叫停,在宏观调控的大背景下,这是一种妥协或者叫倒退,里面还有很多意味。这个线索很棒,我发现这个线索也比较早,但因为自己一直没把问题想透彻,犹豫了一两天,没找跑环保口的记者去做。结果,中青报做出来了,还有其它报纸也做出来了。当时看完人家的报道,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一下。还有,像北京某小区业主与开发商的“斗争”事件,该怎么看它的新闻价值?可以说社区就是民主的摇篮,这个事件就有这个隐喻。至于能不能朝那个方向去做,是另一码事。但我们的认识能够上升到那一点吗?即使意识到了又有那个本事做出来吗?这才是关键。结果这个新闻,中青做了大半个版。这种遗憾的事太多了。
遗憾的原因是水平不够。一定要承认自己差。
差,就要学习。本部门10个人里面有多少人是经常自己买书学习的?作为经济部的编辑、记者,有多少人能够把CPI与通胀率之间的关系捋清楚的?本报经济新闻版定位在民生经济上,我们干的活儿是把国计落实到民生上,没有基本的经济学垫底你能走多远?
再一个,虚心的问题。学无先后,达则为师。部门过去曾有个年轻记者,水平很不错,有的编辑因自己能力不逮就指挥不了他,于是自己心里不舒服。有次两人争论一条新闻,听了明显是年轻记者讲得正确。新闻是淘汰率很高的行业,不进则退,不能完全讲资格。
对驻站记者也一样。我们在约一些重点稿时,首先要自己想明白了再给记者打电话。
部门近期会创造点学习工具。先从一些必要的经济学原理入手,编辑和跑口记者都抽空参加。
另外,经济部与记者站之间的沟通还不到位。
编辑部内部经常沟通、随时随地沟通,需要什么样的稿子、头条二条的取舍标准,这些,各个编辑脑子里都十分清楚了。但是有不少记者却并不太清楚编辑部在想什么。
我发现在约稿时,编辑与记者商量主题和写法,总是三两句话,意图阐述得很不到家。结果稿件传过来经常打折扣。对于一些重点稿件,有些记者你一讲人家就明白,你会感到轻松愉快。而有些记者,你则需要多沟通几句。不要怕当唐僧,必要的时候要不厌其烦地对孙悟空唱“only
you !”,要有不以浪费报社长途电话费为耻的精神。
对有些新闻高发地区的记者要交朋友;对一些有感觉的新记者要重视;对一些公认的写稿质量一般化的记者,也不能老拿眼睛的余光去看人家。
或许,陈华的这句话有点小题大做了。但我心里并不这么认为。
最后一句是感谢陈华。他让我们发现了缺点。
王金海
2007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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