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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人女家新媳妇山后浑源文化 |
分类: 静子原创未发散文 |
相亲是笼统的说法,多指男的上女方家去看人,也就是相媳妇。若女方有意,约好日子,上男方家,那就叫相家了。那时相家比相亲还重要,人,眉眉眼眼不缺,就那样了,有没有出息,似乎还是个未知数,何况家境殷实,不但一过门不吃苦,也是后来发展好坏的基础,老一辈早就说了:飞不高也落不高。俗话说,有女不愁嫁,只是嫁好嫁坏,攀不上高门楼,低的多得是。因此上所谓的相亲相家,真正发愁的是男家,条件好的还可以挑捡,条件一般的年岁稍大,就只有一条了,是个女的就成,急了,看老母猪也是黑大褂双排扣,漂亮着呢。
我们村不大也不小,男男女女适婚年龄的多得是,也有一两个悄悄恋爱的,一旦挑明,必遭女家反对,母亲哭天抹泪棒打鸳鸯,谁也不愿意让女儿留在村里,走父母的老路,首选的是娉到六十里外的城下,肥沃的郊区,寸土寸金,种菜养殖,每个工分块二八毛,天堂似地。除非哪家男孩招了工当了兵,脱了农皮,两个人相恋了,随便托个中间人一说合,准成,秋天场户一完,请客摆席完婚圆房了,过起小日子。多数的后生,想都不敢想,不要说本村的,就是十里联方的也没门。先托媒人到桑干河南边的山村打问,相过几回亲不成,就歇心了,等着到山后的浑源广灵山老区相亲了。那边山上,有许多自然小村,三五户人家吊在半山腰,出门就是山,住怕了,就想把女儿嫁到平展展的地方,顺便连全家的户口都迁移过去,也算改换门庭。在村里,把这样的相亲叫抓猪娃,好人家是看不上的。可对一般的人家,能延续香火,烟囱还冒烟就不错了,哪敢挑三捡四。
平日里,庄稼人地里摸爬滚打,土灰土灰,衣衫裤子被汗水渗成碱滩了,一云一云的,白一片,黑一片,油亮油亮。相亲时,请人理个发,洗刷一番,从里到外穿着过年时的衣裳,有点不习惯,路都不会走了。村里只有下乡干部和外号叫二县委的,一年到头,衬衣雪白干净,皮鞋光亮照人,就是穿松紧口布鞋,底上沿鞋口的白皮皮也是刷白,裤角线常年毕直,还戴着白线手套。其他人出地累了一天,吸根自己卷的烟,倒头就睡,连脸和脚都懒得洗了。
山后的女家,将女儿当宝,很值钱的,财礼身价钱自不必说,就是相亲也要钱的,黄花闺女,不能白让人看。不管成不成,一进女家门,就得留下五块钱,包在红纸包里,出门时压在后炕席底下。那时的五块钱,就是拿到城里,也买一件漂亮的仿军褂。白家老大相了多少回了,红包没少留,一回也没有相中,垂头丧气地回来,黑着脸,半月二十天没有一句话。有回进山里相亲,等了半天,连口热水没喝,快天黑了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见上,临走,硬逼着留下五块钱,才算作罢。下回相时,不敢一个人出门,让村里当副书记的本家兄弟跟上了,女孩羞答答地将媒人拉出屋子,借一步说话,相是相中了,却不是他,说啥也要嫁给跟着相亲的本家兄弟,人家孩子都会上供销社打酱油了。后来总算相成一个,那是他爹发了狠,出了最高的价钱,八百块钱,够买两处院子了。白老大喜笑颜开,端详着相中的媳妇,满大街上嚷:“花八百块,值,货在那儿搁着呢。”
自然,也有很容易相成的。村里的二没手,长得老面,少白头不说,左手还缺两根指头。周围联方,人人知道,相不成亲。一恢心,爬过山下了浑源。头发染黑了,又戴了蓝布帽,缺指头的手和另一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身后,能说会道的,女家相中了,还留下吃饭,二没手端着碗的左手转来转去,女家始终没有发现他缺指头。嫁过两个多月,才发现了,头发白了,手指缺了,讶然无比,可生米早做成了熟饭,况且二没手的确能干,也就安心地过起日子。
年轻人出远门到山里相亲,老光棍却只好坐等上门的货了。这天,是打了多半辈子光棍福贵最开心的日子,终于有人给提亲了,说好晚上相家。放羊的福贵怕自己招待不好,专门央求队长的女人,给熬了一锅豆稀粥,炒了一瓷盆鸡蛋,将从供销社买的二十个月饼,在铁铑上炙得热腾腾的,点上油灯,挑亮灯芯,等着媒人领来媳妇。媳妇来了,黑头巾连脸都罩住多半个,大棉袄大棉裤拖拉着,活脱脱一个矮冬瓜。不过到了这年龄,也不敢多讲究了,连抓猪娃的勇气也没了,况且福贵天性害羞,不敢多看一眼,怕未过门的媳妇一生气,把这事给黄了。只见媳妇和媒人闷倒头吃月饼和稀粥,一桌子饭菜风卷残云似地吃光了。福贵空着肚子,乐呵呵地,想着娶媳妇入洞房了。没想到,媳妇一抹头巾,露出光脑袋,牙齿都掉光了,嘴像个黑洞,走风漏气地说:“哈哈,又好吃了一顿。”福贵睁大眼睛,惊呆了,哪里有新媳妇,坐在炕头上的明明是一块放羊的老羊倌。这才知道又被耍笑了。一块吃饭的人,每人出一份,算是打平伙。从此,再也不敢相亲了。
只要人周正,不太老面,到山后相亲,十有八九是能相中的,最麻烦的还是相家。村里的人家,大多是几辈子守着祖上留下的土窑,烟熏气打,墙上的泥皮早掉了,尽管粉刷一新,还是疤疤裂裂,不过是压压土气。前边是土炕,铺着缺了席码的破席子,最多炕头铺一块旧毡片或狗皮褥子,后边地上摆一个红杨木大洋箱,正面贴几张宣传画,能有祖上留下的带对联的玻璃镜中堂,那就相当阔气了。虽不是家徒四壁,可也相去不远。二包包家就是这样,相了几回,都因为家境贫寒告吹了。这一回准备的最周全,和邻里借了满炕油布,还有新被褥,齐整地垒在炕边,拿窗单子盖着。还借了一架缝纫机,一辆半新的自行车,放在大红洋箱前。堂屋借了一套木匠工具,挂在一进门显眼处。宰鸡杀兔,炸豆腐压粉条,比过年还丰盛,院里窗外,站满看新媳妇的老老少少,露出比平日更灿烂的笑容。媒人和男女双方的父亲轮番窃窃私语,像过去骡马市场交易一样,在袖筒里捏着指头,商量身价钱礼金。女的一般只要手表和几身一裳,毛毕叽裤,华哒呢袄,一双翻毛皮鞋,其它的就是父母要了。就这样,也愁倒了男家,多要一件,揪心地疼一下,还得强打笑脸,不敢说拿不出,心里早盘算着上哪儿拆借了。这回总算相成了,领了结婚证,办了酒席,风也风光过了,接下来就该过小日子了。住对月回来时,新媳妇发现家里变样了,缝纫机自行车没了,连油布也揭了去,露出粘着牛皮纸补丁的破席子。哭闹上一场,认命了,过起少盐没醋的穷日子。
后来包产到户,打多了粮,盖了房,相亲的风俗却没有变。给孩子相亲相家时,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借东借西了,连院里的拖拉机都是自家的。本地没人给,就南下云南四川,有钱就能领回媳妇。相家吃喝时,白酒啤酒紧着上,老公公说起当年的相亲往事,没有不笑的,直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