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21日,阴天。
飞啦!要飞柏林啦!
从北京《桃花扇》中“奔”出来,就“藏”进柏林的《藏》剧中了,且出且藏,一进一退,我努力奔出无我的管理状态,回归到自我的艺术家的本来面目,好轻松啊!
一出《桃花扇》凝聚了多少个无我的昆曲人的心血啊!真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智慧的出智慧。从未尝过这种卧薪尝胆的味道,从未有过那种背水一战的风险和压力,从未见过那种团结和谐的排演气氛。
那转制改企对我们来说仿佛置身于巨浪般苦涩地海水之中,浑不知深浅,浑不知是否能存活,可我们昆曲人以其固有的顽强地生命力和艺术魅力,在多方面的关心下,在无边无际的充满各种险情的大海里游出了第一个漂亮地泳姿,向关心她担心她的目光对了一眼,挥了一挥手,寓意我们还活着。
3月22日,阴天。
飞机降落在法国巴黎机场,在寒风刺骨的露天中踏上好久没有乘的小飞机,又降落在柏林的小机场。
噢!当今的国外已与我国发达城市没有什么区别了,在有些硬件的建设上我国似乎还超过了国外。一股自豪与自尊油然升起,脸上堆起了别人看不到的笑容,心里的喜悦要远远超过嘴上的“茄子”,吸进的是柏林的寒气,呼出的却是中国人的豪气!
3月23日,阴天。
由于时差的原因,半夜就睡不着了,一颗久久不能平静的心,凝视着窗外平静的星,柏林的星星问:中国人你来做什么?一颗中国心答:来德国参加中国文化记忆活动,有意思,一个中国人到德国参加德国政府举办的“中国文化记忆活动”。
晚上七点由德国柏林文化中心举办的2006中国文化活动正式拉开帷幕,文化中心剧场座无虚席,来自中国以及世界各国艺术家文学家中国驻德大使等聚集一堂,开幕式上著名作家莫言说,时间一去不复返,但记忆却常留在我们的心间,没有记忆就没有文学,没有记忆也就没有音乐和戏剧。开幕式上台北的吴兴国表演了《李尔在此》片段,上海越剧赵志刚表演了《红楼镜像》片段,田蔓莎女士代表我们艺术家发言,她说文化记忆是记录正在发生的文化事件。
3月24日晴天
早早地就起来了,在宾馆里吃自助餐,一盘接着一盘,台湾的吴兴国大哥说,我们回归了人的本性,享受与贪婪,我们时而狼吞虎咽,时而假作斯文,说什么克制,说什么减肥,在诱惑面前只得乖乖地举起双手。
用餐时我又与上海戏曲学院的徐院长和田蔓莎大姐同桌,徐院长问我是如何处理领导与演员之间的关系,我说领导与艺术家是两个不同属性的角色,艺术家是求“不同”求“自我”,领导是求“大同”求“无我”, 如何从自我中寻找无我,再从无我中找回自我,我想艺术家有塑造能力和创造能力,让我用艺术家的天赋去塑造一个性格鲜明风格迥异的管理者,在无我与自我中寻找交汇点,寻找突破口,并用艺术家的自我去塑造一个无我的院长。
3月25日晴天
随文学组一行走马观花地参观了柏林的一些景点,文学组里有我崇拜的著名作家莫言先生,著名诗人西川先生,有美国“洋贵妃”著称的魏利莎教授,还有现代舞舞者金星。
我们来到了柏林墙,参观了大屠杀纪念画廊,德国把自己曾经对人类犯下的罪行,能公开展览,让他们的后代永远记住自己国家曾经有过的耻辱,现在看来这了不起啊!可日本对我们犯下的血债自今不肯承认,这是为什么,以史为鉴,知错就改是一个民族发展的动力。
之后,我们又参观了犹太人博物馆,博物馆的设计者是一个音乐人,还是一个作家,太了不起了,这种情况在我们国内是不可能的,一个博物馆可能让一个音乐家一个文化人来设计吗?曲曲折折,上上下下,昏昏暗暗,寓意犹太人的命运。有一个德国纳粹屠杀犹太人的建筑,我们进去后就立刻感到阴森恐怖,墙上有放毒气的小空,墙非常高,顶端有一个天窗,有一丝亮光,可没有一丝希望,在里面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可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希望欲望绝望交织在一起,心情非常压抑。
近日来,我的心情也非常不好。我的宝贝儿子同舟有厌学倾向,是继续让他在如东上学还是接他回南京,是让他拉二胡搞艺术还是继续学理科,怎么办?怎么办?我这个父亲在对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显得束手无策,同舟问,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明白,可我们的话在他心里又显得那样空洞那样苍白无力,他说他为了父母可以先苟且活着,多么伤心的话,多么恐怖的话,我想他心里肯定有许多话要说,就像犹太人的建筑,他在里面拼命地叫喊,我们听不到啊,他的希望欲望变成了绝望,他的压力与无奈只有他自己承受,我们能帮他分担吗?
唉!有谁能来帮他打开这把牢牢而沉重的锁啊!
在金星的带领下,我与魏丽莎一行三人来到了一柏林很有名的爱因斯坦咖啡馆,听金星介绍此处来的大多数是一些大艺术家,大哲学家还有文人和诗人,他们经常在次讨论哲学、人生、艺术、思想,总有一些漂亮的女生带着崇敬的目光频频点头地呼吸着那些才华横溢、魅力四射的文学家、哲学家、诗人们带给她们神秘的空气。
我们在这种氛围中谈得很开心,金星谈起她是如何与他现在的丈夫邂逅的,谈起他的第一部话剧《断腕》,谈起她的三个孩子,从她身上看到一个艺术家的执著,感受到一个艺术家求变求异求新的思维与能力。
可我不知道同舟有没有艺术天份,若是有的话他现在的厌学情绪未必是坏事。
3月27日小雨
又是吃自助餐,鱼还是昨天的那个鱼,肉还是昨天的那个肉,菜还是昨天的那个菜,我还是昨天的那个我,什么?我还是昨天的那个我吗?不对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还有存在的必要吗?那不就成了一个不是东西的东西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天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不,我不是昨天的我,我的灵魂在不停地跳动,我的思维在不停地跳跃,我不停地问自己,我是谁?我是我吗?我能是我吗?我还是我吗?
为什么此次实验戏曲在国外首演?为什么只有我们五位艺术家?为什么柏林每天有近八十台剧节目在演出,而我们南京呢?为什么我们的艺术家在等领导的安排?为什么他们不能自己安排自己的艺术创作而只能听领导的?为什么艺术家不能听听领导想要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3月28日 雨
我喜欢下雨,是因为大地太干燥;
我喜欢下雨,是因为空气太浮躁;
我喜欢下雨,是因为心情太急噪;
我喜欢下雨,是因为在细雨中可以放慢人生的脚步,调整心理节奏,呼吸自然养分;
我喜欢下雨,是因为我的心灵需要滋润,我的眼睛需要湿润,我的四肢需要滑润,我的灵魂需要拷问,我的伤痛需要温存。
我喜欢没有雨伞的雨,是因为在细雨蒙蒙中可以牵手遐想;在淫雨霏霏中可以与洒落的千言万语进行对话;在大雨滂沱中可以呐喊地射放着少年心性。
可今天的雨是怎么啦?怎么会显得那样地无趣,那样地孤寂,我站在柏林的雨水中心里却想着我那内心有着阴霾的孩子。唉!真是景随心转哪,我仰望苍天,那柏林的雨水随着我苦涩地泪水一起流淌。
3月29日晴
下午四点半雨停了,我太牵挂我的家人了,我的妻子面对着两个孩子,一个大孩子是我,一个小孩子是同舟,她为我们操不完的心。今天她带儿子去看心理医生,不知情况如何,好叫我心神不安。拨通电话后,听到她说同舟已与她一起安睡,情况有所改变,让我放心演出,我挂掉电话后一股泪水夺眶而出,抑制不住激动地情绪失声痛哭了起来。
儿子从十二岁就远离家庭独自去寄宿学校学习,冷与热、饥与乏,学习与生活的各种压力只能靠他自己排解,在他幼小的心灵和体魄中承载得太重太多。读高中我们又把他送到寄宿学校学习,又独自承载着太重太多的压力,说句实在话我对儿子的关心几乎是零,我好后悔,我好恨我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关爱孩子,就没有资格生下他,我拷问我自己这些年在干什么,是什么可以忘却对孩子的关爱,是什么可以忘却对家人的责任。我是谁?我不认识我是谁,我是大家认识中的我吗?不,不是的,我不是我自己,我不要我自己,我要抽打自我,好好教训自己。
我不配为人夫、为人父,我为昆曲可以无怨无悔,可我对家人却是悔恨交加,我拿什么来奉献给他们,在家人面前我总是在索取,就像个大孩子,总是感到缺少爱,可我把所有的爱和责任都给了昆曲了,真的没有多分一点点给我的妻子,真的没有多分一丝丝给我的孩子,就连我自己也得不到自己的爱。对昆曲我是无私的奉献,对家人我却是自私地索取。唉,我是谁?一个追求无私却很自私的人。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想再努力一下,只要把剧院的工作纳入良性发展的轨道,让从事昆曲的传承者能受到法律的保护,我就可以归隐了,就可以回到一个真正的丈夫和真正的父亲的角色中去,就可以回到艺术创作的自我中去,书写我的艺术人生,企盼着这一天快些到来。
3月30日阴
受吴巍夫妇的邀请与音乐家刘索拉、周龙等一起在一个中国餐馆共进晚餐,我与刘索拉谈起前天她刚到柏林时进宾馆大门时我和她四目相对了好长好长时间的那个情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只有在拍电影中才有,真是非常有意思,那美丽而深邃的眼睛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