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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悬疑佛手浮生美人 |
分类: 文艺青年装逼文 |
我所说的这个世界里,总有一部分人或生物是一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父母的,他们或许出于不同的难以抗拒的原因来到这里,之后可能寄人篱下或者沿街苟活,但更有可能因为无人问津而过早的死亡,这样的情况虽然不算多,但也并不罕见。因此,当我在垃圾桶边挑拣可以入口的食物或是躲到充满尿骚气的桥眼里避寒,甚至是和一具逐渐变黑发臭的尸体为伍的时候,并没感到有什么羞耻的。
对于揣测父母的样貌和自己的来由,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刻。那些和我一样穿流街巷的人看到我时会粗鲁的说:“啧啧,真是美人啊!”还有几次偶然与从咖啡馆走出来的时髦少女撞见时,她们也不禁多看我一眼,然后叽叽喳喳的讨论我可能是个混血。所以我考虑我的父母应该是相貌不凡的吧,说不定身份也很特别。
至于我是怎么流落到这的,那就难说了。
要如何渡过凄楚的夜晚全仰仗喧闹的白昼。比如昨天,我看见两个穿着黑衣,挡着脸的男人从对面银行狂奔出来,撞倒了正好经过的路人,其中一个人的帽子也在混乱中掉落,光秃的脑袋露了出来。在大量的警车来到之前,我将那顶银灰色的兔毛帽子收了起来。这个东西御寒是非常不错的。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有抢东西的,有被抢的,抢东西的也会被抢,被抢的也会抢东西。
也不是所有时候都走运。有时候,当我向过路人乞讨,或者走到餐馆向老板讨口饭吃的时候,他们看也不看我,拧着鼻子皱着眉头瞪着眼睛对我叫:“滚开,脏东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干净,又或许可以说,我并不觉得自己脏。相反,他们身上的味道,对我来说,同样不好闻。
冬天是最难捱的,尤其是下过雪后的冬夜。今年冬天特别冷,我险些死掉,幸好老天爷赏饭吃,不久,便有个男人收留了我。
“如果呆在这里,你恐怕活不过明天。”他俯视着我。
我畏缩在抢来的帽子和偷来的食物残渣旁边,之外的世界,一片哀鸣的风声和遍地被脚印践踏后的残雪。餐馆后巷,偶尔有人推门时从里面漏出来炒菜味,我伺机在此,等待伙计出来倒掉残羹剩饭。
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有一整天了。我的时间概念来自天的变化,夜晚和白天,黑与白,阳光与月光,冷与热。那次的食物相当不坏——是一个女孩子丢掉的,只吃了几口的汉堡包,雪鱼馅蛋黄酱,里面的番茄和酸黄瓜都还完整。那个女孩子似乎并不关心食物,她说:“买这个套餐才送圣诞袋鼠,所以……”我沿着那个女孩的齿印一口一口将汉堡吃掉。
这家餐馆的生意很好,是个火锅店,在冬天的晚上伙计们总是忙不停。等了很久,只有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的人背着风走过来,蹲在台阶上抽烟。我们的眼睛四目相对。他迟疑了一下,来到跟前,用手拔拉了一下我的下巴——“倒是个美人呢。”我昂着头,心里有种莫名的期待。他用一只手把我拎起来,皱着眉头说:“如果呆这这里,你恐怕活不过明天。”
“你还很小呢。”他用热水对着我冲的时候说。其实,我对年龄同样没有什么概念。
“你叫什么?”——我摇摇头,水汽立刻从身体上散落。一些长发随着洗澡水旋流入下水管道而逐渐散去。
他把脸凑近我的脸,重新打量了一番洗干净的我的身体,摸了下还在滴水的头发,“我叫佛手,而你呢,叫你美人如何?”
佛手从一个冒着冷气的大铁皮箱里搜索出一些混合着菜汤的米饭,递给我,自己则开了罐啤酒,“真没办法,只有剩的了,今晚就凑合吧。”
“没关系,没关系,我吃惯了剩的……”话音被咀嚼声淹没。
当然,吃相并不好看,因为我感觉连头都要埋进碗里。
那个箱子看上去很沉,至少佛手在摆弄他的时候没有拎起我时那么轻巧。他把它拖到厕所门口,回头对我说:“你就在那呆着。”然后反身锁上厕所门,很久之后才出来。
我被获许可以使用厕所之后,可以轻易的判断出这里经过了一番革命。整个厕所都被强力的水流洗刷过,除了仍然残留在水箱下延的几根不易觉察的长发。这些头发和刚才在浴室里见到的那些,很明显都不属于我,更不属于佛手。马桶上的白色水箱以及背靠它之后的墙上的水管门,都被开启后重新盖上,严丝合缝。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清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和隐藏在这种气味之下的,佛手想要掩盖的味道。
佛手早上通常起得很早,每天都背着一个黑色的皮包出门,这种类型的背包我以前在街上时常见到,是属于上班族的标志。有几次他出门的时候我跟到门口,他都会说:“回去吧,好好呆着。”或者蹲下来摸摸我的脸,凑近了说:“离厕所远一点。”
他出门之后,这个房间就属于我了。除了吃掉他替我准备好的食物和水之外,剩下的就是在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闲转。起初,他的床上、水池周围还有房间的一些死角,都散落着一些遗落的长发。但是随着一次次的清洗房间,这些头发越来越少,最后,只能偶尔在拉窗帘的时候飘落几根。有几次我甚至爬到床底,除了堆积着一日比一日多的旧报纸,还有几只透明的纳物袋,里面横七竖八的放着一些不常用的家什。偶尔可以看见几张女人的照片,很美,和我的美完全不同类型。我猜想这个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佛手的女友浮生吧。
她的脸像是雪天后的晴空,在我见过的那些路人中,即使化着整洁的妆的时髦少女,也少有这样的表情。
我只是从照片揣测浮生,却从未见过本人,正如佛手所说:“她很久没来了。”并且也许再也不会来了。对于这一点,我很知足。也许在那样一个冬夜,佛手对于再也不来看望他的女友多少有些失望,然后偏巧在这个时候看见了流浪街头的我。
我的到来也许填补了佛手寂寞的夜间时光,有时候他兴致十足,也会要我陪他出去逛逛。当我们在楼下的散步,有些道德感极强的邻居纷纷侧目,好像对我和佛手的行为颇为不屑。
也许是出于本能,好几次打水箱旁边经过我都忍不住停下来,那里面关着一些能引发我露宿街头的记忆的东西。一开始就能感觉到从里面散发出来的特别气味,这些气味引诱了我的好奇心,险些超过佛手对我的忠告。我还能闻到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些气味发生的微妙变化,从新鲜逐渐解体,慢慢腐化,直至整个厕所充斥着一股难以抵制的臭气。
对于这个过程,佛手并没忽略我的感受,他不止一次的警告我不要试图接近那个水箱。而他自己,却在每天出门之前反锁上厕所的门,之后背着沉甸甸的包走出大门,直到夜晚才回来。
从我第一次来到佛手的住所,那张双人床上就一直摆着两个枕头,浮生走后,另一个枕头没有撤,被我占据着。佛手并不介意,当我把头贴在他的背上,他会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和浮生从前总是吵架,不过,现在好了,我们再也不会闹别扭了。在你来的前一天,她跟我说,她再也不会来这了。”
佛手的脸有些怅然若失,不过很快又轻松了起来:“好在我把她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
除了那个禁忌水箱,和佛手相处基本上是件很轻松的事。他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往来,见到邻居也只是点头示意;除了偶尔接个电话,基本上很少开口说话,有时候一整天,他都不和我说上一句话;吃过晚饭后,他会打开电视,看到抢劫之类的新闻报道会感叹这个社会的沉沦。他总说:这是个逼人造反的世界。
这是个逼人造反的世界。我有同感。
不过也有例外。一天傍晚,有人敲响了房门。
我和佛手瞬间彼此传递了警惕的情绪。然后他把厕所门扣上,走到玄关,开门。
“房东太太?”他说:“不是说好了月底交接房子么?”
对方声音严肃:“不,我不是为了退房的事情。是有邻居投诉你,这事情已经传到我这了。”
“投诉?”我能感觉到佛手的声音有些发颤。
停了几秒钟,似乎房东太太环视着房间,最后在厕所门口停住。“我能进去看看吗?”
我感到浑身发软,为了佛手,也为了自己。
厕所门被打开,一股臭气扑向开门的房东太太。她径直走到水箱旁边,伸手过去。我看见佛手就站在他的身后,面目苍白,身体疆直。
一段短暂的近乎绝望的沉默之后,噗的一声,几滴鲜血顺着房东太太的手滴到了厕所地面的瓷砖上。
是的,躲在水箱后面的我暴露无遗之后,终于扑向了她。
“美人!太无礼了!”佛手把我锋利的爪子弹开。
房东太太气急败坏:“我希望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先生!未经我的允许,是不可以在房间里养猫的!”
“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佛手苍白着脸喃喃解释。
“不用多说了!邻居们已经向物业投诉了,你的猫践踏了草坪,我希望您尽快处理!还有。”她捂住鼻子尖声抗议:“这里太臭了,是猫尿吧!”
佛手打开水箱的盖子,抓出几只已经腐烂脱形的老鼠——“太太,我也想向物业投诉!这些耗子大概是顺着水管钻进来的吧?我已经处理过好多只了!”
春天来了,我离开了佛手,又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这个地段人来人往,距离我卷缩的那个纸箱子不远,有一个立着的巨大计时器,我可以看到显示在上面的,每分每秒变化不休的数字,以及听到附近此起彼伏的长汽笛声。
我又开始在垃圾桶边挑拣可以入口的食物或是躲到充满尿骚气的桥眼里过夜,甚至是和一具逐渐变黑发臭的老鼠尸体为伍;穿流街巷的人和肮脏不堪的公猫偶尔看到我时,只要有闲功夫,还是不会无视我的美丽;那些叽叽喳喳的讨论我可能是个混血的路边少女,得出的结论是:我有可能是只波斯猫;有时候,当我向过路人乞讨,或者走到餐馆向老板讨口饭吃的时候,他们还是看也不看我。想起佛手与我分别时说过的话,我并不为此感到羞耻。
房东太太走之后,佛手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打开了水箱后面的管道门。在空荡荡的肮脏空间里,放着一个被旧报纸仔细包裹好的东西。“这是最后一部分了。”他说。然后将报纸内的东西取出,放在他的黑包里,而报纸又向往常一样,被堆积在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