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玩闹吧生涯

  后来我才知道，当我选中那本书的时候，也是我退出“玩闹吧”的时候。

  十八岁那年我知道了“玩闹吧”。和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年轻人相比，我加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

  这是一个属于美女和帅哥的娱乐场所，大部分生理正常，精神健全的年轻人都会来这里消费，鲜少有大于四十岁的人进来玩的——来的话也多数是为了参观，不是娱乐。每个人都在这里玩上一阵子，他们挑选玩具（也有个别人不挑的，拿了就直接付款），最后总能找到一个不一样的东西，一个他们认为不可与玩具相提并论的好东西，然后问老板：“这副魔术飞镖多少钱？分期付款还是一次性结付？”或是“那台游戏机是用来租？借？还是可以买？”。老板凭心情会回答：“这套CD？贵哦。五两银子。不过你可以选择分三次付款。”或是“这只怀表已经有人预定了，你可以看看那个电子钟……如果实在喜欢，也可以找买家商量一下……”也有可能会说：“这只九连环是非卖品，你可以坐在那边的位子上玩，打烊之后必须归还，不可以带走。”

  所以，玩闹吧虽然贴着“玩闹”的标签，也是有规矩的。玩的爽不爽，是否能找到“非玩具”带回家，全看你的胆识和运气了。另外，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旦买了这里的东西，除非退货，是不可以再来玩闹吧的。老板在他的小红本上记录来往的客人——有的人一辈子只来过一次，却买到了想要的东西；有的人来过很多次，却什么都没带走。脸熟的客人，有时候在酬宾活动中还可以拿到贵宾卡。

  但是，无论你来过多少次，只要买了这里的东西，就自动退出了玩闹吧这个场所。除非你拿着当初你买的“非玩具”回来——“老板，这个一点都不好玩，我退货。”老板会把ta重新放回吧内，然后对你说：“从现在起，你随时可以再回这里娱乐。只是，我们这里对退货没有赔付。”二进宫的客人如果同意这个游戏规则，便会在老板的小黑本上签个字。于是，他又恢复了自由身。

  当然，不管是小红本还是小黑本，都有记录出错的时候，所以经常放进来一些没资格再“玩”的客人。

  一般而言，百分之五十的人在这里消费一两年就走，有的人呆了几年后离开，还有人往返了十几年才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有一种人一辈子里来了数次还没玩够……当然，绝对有来了不到十分钟就看中并且买下好东西的幸运儿。

  玩闹吧里有很多东西，有些有趣有些无趣。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些花草，可以试着给他们浇水或是去虫，也可以选择采蜜或是剪枝；又或许你对做模型感兴趣，便可以去找找芭比娃娃或是变形金刚。总之，这里有一切好玩的东西。打牌、下棋、茶道、电影、宠物……无法繁举。但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游戏是可以让我流连忘返的，更没有什么玩具最后装入了我的口袋，而且，我没有重复玩同一个游戏或玩具的习惯。

  第一次来玩闹吧的时候，我还是个颇有个性却简单直接的少女。我看中了一副拼图。其实我不知道这副拼图除了漂亮之外还有什么，但却很肯定旁边的几个美眉已经打量他多时了。我想，他一定很有价值。于是悄然无声的一举拿下，霸了个座位自己玩。可惜对拼图游戏的兴趣不足以抵抗我少得可怜的耐心——只拼了不到三分之一，就不耐烦了（希望这副拼图如今已经找到了一个有耐心又懂欣赏他的主人）。我想可能是有些审美疲劳……但不可回避的实事是，我又盯上了橱窗里的一把吉他……

  坦白说，一开始我只是想随便拨弄一下琴玄，听听他的音色。谁知道我玩了很久始终没弹出一支完整的曲子，我有点疲惫，又不肯放弃弹下去的念头，于是也问过老板“卖吗？”老板说：“卖，但别说我事先没提醒你，这把吉他有根玄是断的。”我低头一看，确实在很隐蔽处有断了的痕迹。像我这样生猛的新手，很有可能因为用力过度搞断其他琴玄。于是我说：“考虑两天再来买吧。”后来，我差不多把他忘记的时候，老板告诉我，那把吉他前段时间被一个修琴师买走了。

  来玩闹吧的第三次，我得到了一张VIP卡，因为有了这张卡，我总是可以享受更多的待遇。比如，和以前花一样多的银子却可以玩一整个晚上（虽然自从有了贵宾身份之后，我玩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比如，我可以在同一时间选择两款到三款的玩具；比如在几个人同时盯上一个游戏的时候，我即使不排队等候，老板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当我问老板：“这里的东西我是否可以任意购买”的时候，老板却很果断：“不行。有些东西是非卖品，你可以租，可以借，可以通宵达旦的玩，却不可以买。”“那么，可以卖的东西我总有享受折扣的待遇吧？”我问。“当然不行，玩闹吧的经营理念里没有折扣这一说，即使你是VIP会员也不享受特权。”好吧，反正我也没有买东西的打算。

  这样，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是玩闹吧的常客。客人们来来往往，换了一拨又一拨，那些曾经的邻座，都陆陆续续的带着他们的宝贝离开了。我还是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所以仍然保持着隔段时间就来一次的习惯，尽管周期有时候长，有时候短。

  直到有一天，我在玩闹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一本书。

  这是一本很疲惫的书。为什么用疲惫来形容呢？因为他甚至没有书名——或许他根本没期望谁来把他带走，于是连标签都懒得贴。我打开他，看见扉页上赫然写着——阅读之前，没有真相。

  我眼眶潮热。

  突然，十年的玩闹吧生涯，不，二十多年的人生，不不，甚至前世的记忆，一起涌了出来。我已经没了其他兴致，忙忙将他合上，跑到老板面前：“老板，这本书可以借阅么？”老板翻了翻一本白本子，抬头疑惑地看看我：“借……倒不是不可以……不过，如果预定者来了我怎么交待……你把手机号给我吧，我随时通知你。要知道，这可不符合规矩，若不是看在你是老熟人的份上……”“好了好了。”我没耐心听下去，“总之不管谁预定的，我先借来看。”我把电话号码抄给老板，拿了书就要走。“喂，姑娘。你好像还没付押金。”“押金？哦哦，这次押什么？”

  忘了交待一件事情——玩闹吧的押金和付款是很特别的，有时候你可以用银子支付，而大部分人却更可能支付你与生俱来的某样东西。例如，诚信、时间、友谊、自由等等。而有时候为了得到一样宝贝，你甚至还要搭配着付款——比如在我前面那位先生，他购买放养型蜗牛的时候，就搭配支付了“文艺”、“激情”还有“放弃”，以及一部分银子……这一点，和旁边那家“第八号当铺”的支付方式非常类似。

  “如果可以，请你抵押‘忍耐’、‘决心’、‘信任’。”老板说。

  我艰难的在口袋里找了找，没有。又翻了翻书包，还是没有。“老板，能不能换几个东西押啊？”我着急上火的说。

  “不可以。这本书可不那么容易借出的，没有等值的抵押对我们的经营是有风险的。”他铁面如山。

  无奈，我只得努力去找。忍耐？决心？信任？天那，这些东西，我身上有吗？好吧好吧，无论如何，我要把书先搞到手。于是我不情愿的交出了少得可怜的“忍耐”，不太坚定的“决心”，并且把挂着怀疑的“信任”也翻了出来。“这下我可以把他带走了吧？”我长出一口气。

  “暂时可以了。记住，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一定要立刻将书奉还。否则，你将永远失去‘忍耐’、‘决心’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