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卷九四
(2019-03-11 05: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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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一月初五日)
沅弟左右:
初三日接程学启报苏州克复之信,初四日得唐中丞克复怀远之信。苗党张士端叛苗从官,献出怀远一城,并献炮船六十号、米四千石、钱三千串,从此苗众之心益涣。僧邸亦至蒙城,蒙围当可立解。
金陵如果克复,弟当会同彭、杨三人前衔,将大略情形飞速入告。折首云:“为官军克复金陵,谨将大概情形先行驰奏,以慰宸廑,仰祈圣鉴事。”折末云:“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再,臣等前接曾国藩密函,金陵如果克复,嘱臣三人先将大概情形会奏,早到京一日,圣怀早得宽慰一日。其详细情形,仍咨由官文、曾国藩会奏等语。除将详细战状另咨楚皖续奏外,合并声明。谨奏。”其折愈短愈妙。洪秀全之下落,银钱之多寡,不可不说大概,此外皆宜略也。
顷又接弟初二日冯萃亭信,洪秀全不动摇,弟切不必性急。常、杭、嘉、湖全克而金陵收功结果,乃正理也。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
沅弟左右:
初五夜地道轰陷贼城十余丈,被该逆抢堵,我军伤亡三百余人,此盖意中之事。城内多百战之寇,阅历极多,岂有不能抢堵缺口之理?苏州先复,金陵尚遥遥无期,弟切不必焦急。
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谋仅占十分之三,天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积劳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军务,如克复武汉、九江、安庆,积劳者即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算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积劳二字上着力,成名二字则不必问及,享福二字则更不必问矣。
厚庵坚请回籍养亲侍疾,只得允准,已于今日代奏。
苗逆于二十六夜擒斩,其党悉行投诚。凡寿州、正阳、颍上、下蔡等城一律收复,长、淮指日肃清,真堪庆幸。
弟近日身体健否?吾所嘱者二端:一曰天怀淡定,莫求速效;二曰谨防援贼、城贼内外猛扑,稳慎御之。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一月十四日安庆)
澄弟左右:
十一月十一日朱斋三来,接十月初六日一函,俱悉一切。
围山嘴桥稍嫌用钱太多,南塘竟希公祠宇亦尽可不起。湖南作督抚者,不止我曾姓一家,每代起一祠堂,则别家恐无此例,为我曾姓所创见矣。沅弟有功于国,有功于家,千好万好;但规模太大,手笔太廓,将来难乎为继。吾与弟当随时斟酌,设法裁减。此时竟希公祠宇业将告竣,成事不说,其星冈公祠及温甫、事恒两弟之祠,皆可不修,且待过十年之后再看。至嘱至嘱。
余往年撰联赠弟,有“俭以养廉,直而能忍”二语。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则为阿兄所独知。弟之廉,人人料之;其不俭,则阿兄所不及料也。以后望弟于俭字加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特家常用度宜俭,即修造公费,周济人情,亦须有一俭字意思。总之,爱惜物力,不失寒士之家风而已。莫怕寒村二字,莫怕悭吝二字,莫贪大方二字,莫贪豪爽二字,弟以为然否?
温弟妇今年四十一岁,兹寄去银一百、燕菜二匣,以为贺生之礼。其余寄亲族之炭,敬芝圃之对,均交牧云带回。此间自苏州克复,苗沛霖伏诛后,诸事平安,即问近好。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十一月十七日接弟十月二十八衡州一缄,俱悉一切。此间近事,推李少荃在苏州杀降王八人,最快人意,兹将渠寄总理衙门信稿一件抄寄弟阅。戈登虽屡称欲与少荃开仗,少望自度力足制之,并不畏怯,戈登亦无如之何,近日渐就范围矣。
衡州之粤盐,只禁船载,不禁路挑,弟所见极为有理。江西新城县亦为禁闽盐之路挑,竟被私贩将委员殴毙。现在衡州每挑既补二百四十,若再加亦必激变。从前道光年间,衡州严禁粤私,从未禁遏得住。将来新章到衡,弟可与府县及厘卡说明,只有水卡查船载之私,每斤加作八文;其陆卡查路挑之私概不再加分文,亦不必出告示,亦不必办公牍,但得水卡一处稽查,便算依了我之新章耳。兹将新刻章程三本寄回。
弟家之渐趋奢华,闻因人客太多之故。此后总须步步收紧,切不可步步放松。禁坐四轿,姑从星冈公子孙做起,不过一二年,各房亦可渐改。总之,家门太盛,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人人须记此二语也。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二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初一日接弟二缄,一系蒋官一等十一月初三日所发。一系王继清等十一日所发,俱悉一切。
此间近事平安。二十九日忽接鲍春霆信,言溧水失守。次日始知为谣言,该城实坚守无恙。伪忠王到金陵已二十日,尚未猛扑沅弟营盘。大约扑沅营数次不得逞,即以全力上犯江西耳。
袁婿读书之事抛荒太久,又心之所向不在此途,故不令其拜师上学。金二外甥悟性日开,发奋异常,文赋诗字均有长进,不特进学补廪可以操券而获,即乡会试亦大可望,可为蕙妹庆,可为诸舅庆。望弟详告蕙妹、王太宜人,尽可安心养病,不患无显荣之日也。
衡州都司唐翠,稍迟再行咨调。彭寿七爹钱挥,弟可涂销交彭九峰手。王辅臣已派至金柱关坐厘卡,距沅营仅百余里,当可常往请示。李家之挽联挽幛甚为妥叶。
迪庵早年入款,尚有万金分存成、萧、蒋、毛、张五处。余拟提回寄李家,为姻伯养赡之资。此外奠仪之类,或尚可凑万金,为希帅丧事及迪、希二家将来日用之资。不知妥否?现尚未定局,亦未函告李家也。
安庆寓中内外大小平安,足慰远念。共办棉花车七架,每日纺声甚热闹。
顺问近好。余详日记中。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二月初十日)
沅弟左右:
城上有墨气灰气,意者天欲殄此寇乎?然吾辈不恃天人之征应,而恃吾心有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之实。
火药、银两接济尚可不断,惟米粮极难。江西、两湖皆卖至三两四五钱,且处处阻隔遏粜,无米可买,深堪忧灼。只要各军有可食之米,吾兄弟有敬畏之心,此役当有了日耳。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二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李氏兄弟五人而殁其三,九与五固系名将帅,即二亦系克家之令子。五年之内先后沦谢,振亭姻伯虽康健,想亦怆恸不可为怀矣。拟凑奠仪万金,迪、希前存历年薪水,尚有万金寄存蒋、成、萧、毛等处,亦拟提回作为姻伯养赡之资。余送赙仪千金,沅弟拟另送四百,皆在拟凑万金之内,大约可多不可减也。
金陵军务近尚平稳。伪忠王久至金陵,尚未出城猛扑。鲍军在东坝平安。少荃一军又在浙江克复二城,下游事机极顺。所虑者群贼旁出四溢,终为江西、两湖之患耳。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二月十八日)
沅弟左右:
日内雨雪严寒,深以弟营缺银缺米为虑。湖南之十万金,本派定全解弟处。不料十一月初八日起行,至今四十天未到。昨派炮船四号迎提,又为大雪所阻。一俟提到,即用洋船拖送,不知年内可到否?
弟派王子鉴办江西之米,朱守谟办湖北之米,余为力主其事。尚斋在江,厉、杜在鄂,亦无不认真之理。但昂贵异常,其能多与否,仍未可知。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沅弟左右:
大炮守垒,只可偶一用之,多用则实可不必。吾在水营多年,深知大炮之长短。凡炮火之利有二:曰及远,曰命中。大炮之大子,可以及远而难以命中,谓其愈远则行愈迟慢,且有声可以回避,又往往自上落下,不能横穿也。其群子,可以命中而难以及远。包得合膛,筑得极紧,可及二三箭之远,否则仅及一箭而已。群子所能及之处,先锋包亦几能及之。
军兴日久,各弁勇事事外行,徒慕大炮之名。见贼在二三里外,纷纷开大炮大子击之,喜其响之震,烟之浓而已;见贼不畏炮而排进如故,则以为凶悍无匹,而不知大子实不伤人也。
吾在水营时,教将弁专用群子“包得圆,筑得紧,开得近”三语者,内湖各营罕能做到,外江间有做到者,便是无敌之将。陆营善用大炮者,吾尚无所闻。弟营善用大炮者共若干人?然大约不满三百人,而营中之炮,却不止三百尊。弟去年请黄南翁解炮四尊,今年请丁道铸炮数尊,皆外行之举动也。
余恐火药接济不上,故于地洞、大炮二事详悉言之。
致沅甫弟(同治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沅弟左右:
弟营之米太少,余亦知之,竟无法可以多购。待二三月后,江达川办蜀米、王子鉴办江米、朱守谟办鄂米,三处所得,当较多耳。
弟问芳浦、惟堂等是否可全调金陵,余意句容之贼可由秣陵关、小丹阳而至金柱关,贼若以一支稳扎秣陵关,一支进攻金柱关,不特鲍营远在东坝不能遽破秣陵之贼,即弟营近在雨花台亦不能猛打秣陵大股也。
弟军前攻破秣陵关伪城后,不知曾派兵守之否?若已有劲兵守之,则不特金柱关可以无虞,即三汊河、江宁镇之兵亦可少减。若秣陵关并未设守,则朱芳浦不可轻离金柱关也。或调芳浦驻守秣陵关,于鲍、王皆可联络,于金、芜亦可屏蔽,请弟裁酌。
致澄侯弟(同治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沅弟左右:
日内所忧弟营之事,专在米粮一宗。赈米二千石,日内必解赴金陵。江西之米,官固认真稽查,民间尤阻遏甚紧。余顷已札行各卡,正二三月一律免厘。此风一播,应可松活也。
太平、神策二门,余意不遽合围,实因另无统领之故。如东头初一日开仗,西头之兵初二日驰援,尚只能走路,不能接仗,必须初三日乃能交手。而东头存亡呼吸之顷,固不能靠西兵以救危,又岂能向西帅以问计策哉?欲求东头另立统领,近则调鲍春霆,远则调程学启,或竟请少荃亲来,乃可当此一面。余顷有信寄少荃,调程学启还弟麾下。如少荃不允,余于正二月必设法调一统领大员围扎神策、太平二门,并拟于灯节后坐轮船与弟一会。
弟宜以保身体为主,不必焦灼也。弟此次两信,胸怀颇宽舒,心志颇敬慎,以后须常存此意,总觉得人力虽尽到十分,而成功纯是天意,不可丝毫代天主张,至嘱至嘱。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正月初四日)
澄弟左右:
九弟及各军近日均无战事。苗沛霖既诛,其部下头目为僧王擒斩殆尽。李世忠亦知畏罪,近有文书来,将渠所据城池交出,请我派人去守,其枪炮亦愿缴出,将来江北可无后患。
余身体平安,合署内外俱好,惟俭字日减一日。余兄弟无论在官在家,彼此常以俭字相勖,则可久矣。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正月初七日)
沅弟左右:
余思至金陵一行,不过因弟太辛苦,或兄弟一会以畅欢怀。
近见弟累次来信,襟怀甚恬畅,字画甚光润,心意甚敬谨,可卜其神不外散。别无波折,余即决计不赴金陵矣。盖洋船虽快,往返亦须八九日也。
少荃决不能来,显而易见。程学启之能来,亦姑听之。余已有函商之少荃,此后不加咨牍可耳。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正月十四日)
澄弟左右:
吾不欲多寄银物至家,总恐老辈失之奢,后辈失之骄,未有钱多而子弟不骄者也。
吾兄弟欲为先人留遗泽,为后人惜余福,除却勤俭二字,别无做法。弟与沅弟皆能勤而不能俭,余微俭而不甚俭。子侄看大眼,吃大口,后来恐难挽回,弟须时时留心。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正月十七日)
沅弟左右:
金眉生十四日到此,已交银二万,令买米解弟营。
篪轩履宁藩之任,凡眉生有善策无不采纳,凡弟处有函商无不遵允。晋鹤既调皖抚,自不能干预淮北盐务。惟用人极难,听言亦殊不易,全赖见多识广,熟思审处,方寸中有一定之权衡。如眉生见憎于中外,断非无因而致。筠仙甫欲调之赴粤,小宋即函告广东京官,以致广人之在籍在京者物议沸腾。今若多采其言,率用其人,则弹章严旨立时交至,无益于我,反损于渠。余拟自买米外,不复录用。
许小琴老而自用,亦未便伏以北鹾重任。且待忠鹤皋相见,李军全撤之后,再议淮北章程。
闻弟宅所延之师甚善讲解,可慰之至。后辈兄弟极为和睦,行坐不离,共被而寝,亦是家庭兴旺之象。
余所虑者,弟体气素弱,能常康强无疾,至金陵蒇事之日不起伤风小恙;其次侍、辅、堵等酋不上江西,不变流贼;其次洪、李城贼猛扑官军,弟部能稳战稳守。三者俱全,如天之福。雪、厚、南、竹等皆以弟新营太多为虑。余苦无良将调以助弟,极歉仄也。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正月二十三日)
沅弟左右:
城事果有可望,大慰大慰。此皆圣朝之福,绝非吾辈为臣子者所能为力。不特余之并未身临前敌者不敢涉一毫矜张之念,即弟备尝艰苦,亦须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劳绩在臣,福祚在国之义。刻刻存一有天下而不与之意,存一盛名难副、成功难居之意。蕴蓄于方寸者既深,则侥幸克成之日,自有一段谦光见于面而盎于背。至要至要。
致澄侯弟(同治三年正月二十四日)
澄弟左右:
沅弟在金陵甚顺遂。侍逆之党上窜江皖,徽军屡获胜仗,驱贼回窜。惟另股窜遂安者,未知浙军能否得手。大约杭州、金陵春间皆可望捷音,只求败贼不至江西,则大局日稳矣。
李家两昆仲先后殂谢,以名贤而兼高位,一旦长逝,其家冷落之状可想而知。余为筹画各处奠仪并公项,共得三万余金,专人送去。
新正人客甚多,不似往年军营光景。余虽力求节俭,总不免失之奢靡。日日以俭字告诫妻子,现略知遵守,亦望吾弟常告内外周知也。
致沅甫弟(同治三年正月二十六日)
沅弟左右:
天保城以无意得之,大慰大慰。此与十一年安庆北门外两小垒相似,若再得宝塔梁子,则火候到矣。
弟近来气象极好,胸襟必能自养其淡定之天,而后发于外者,有一段和平虚明之味。如去岁初奉不必专折奏事之谕,毫无怫郁之怀,近两月信于请饷、请药毫无激迫之辞,此次于莘田、芝圃外家渣滓悉化,皆由胸襟广大之效验,可喜可敬。
如金陵果克,于广大中再加一段谦退工夫,则萧然无与,人神同钦矣。富贵功名皆人世浮荣,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余近年专在此处下工夫,愿与我弟交勉之。
闻家中内外大小及姊妹亲族无一不和睦整齐,皆弟连年筹画之功。愿弟出以广大之胸,再进以俭约之诫,则尽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