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卷六一
(2019-02-22 06:2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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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日得一等归,接弟信,得悉一切。
兄回忆往事,时形悔艾,想六弟必备述之。弟所劝譬之语,深中机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防分素亏,血不养肝,即一无所思,已觉心慌肠空,如极饿思食之状,再加以憧扰之思,益觉心无主宰,征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两端:一则弟在吉安声名极好,两省大府及各营员弁、江省绅民交口称颂,不绝于吾之耳。各处寄弟书及弟与各处禀牍信缄俱详实委善,犁然有当,不绝于吾之目。一则家中所请邓、葛二师品学俱尤,勤严并著。邓师终日端坐,有威可畏,文有极抵,又曲合时趋,讲节极明正义而又易于听爱。葛师志趣方正,学规谨严,小儿等畏之如神明。此二者,皆余所深慰。虽愁闷之际,足以自宽解者也。第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颇著清望,近在军营亦获虚誉。善始者不必善终,行百里半九十里。誉望一损,远近滋疑。弟目下名望正降,务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
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敌,或致小挫,则今望隳于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和协上下官绅为第三义。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泉壤矣。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此次军务,如杨、彰、二李、次青辈,皆系磨炼出来,即润翁、罗翁,亦大有长进,几于一日千里。独余素有微抱,此次殊乏长进。弟营趁此增番识见,力求长进也。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当常以求才为急,其阘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
余自四月来,眠兴较好。近读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极劣,余尚足支持。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四月十七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胡二等归,接弟初七夜信,俱悉一切。
初五日城贼猛扑,凭壕对击,坚忍不出,最为合法。扑人之墙,凡扑人之壕,扑者,客也,应者,主也。我若越壕而应之,则是反主为客,所谓致人于人者也。我不越壕,则我常为主,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者也。稳守稳打,彼自意兴萦然。峙衡好越壕击贼,吾常不以为然。凡此等处,悉心推求,皆有一定之理。迪庵善战,其得诀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弟以类求之可也。
夷船至上海、天津,亦系恫喝之常态。彼所长者,船炮也;其所短者,路极远,人极少。若办便得宜,终不足患。
报销奏稿及户部复奏,即日当缄致诸公。依弟来书之意,将来不开局时,拟即在湖口水次盖银钱所。张小山、魏召亭、李复生诸公多年亲依,该所现存银万余两,即可为开局用费及部中使费。六君子不必皆到此局,但得伯符、小泉二人入场,即可了办。若六弟在浔较久,则可至局中照护周旋。至户部承书,说定费赀,目下筠仙在京似可料理,将来胡莲舫进京亦可帮助。
筠仙顷有书来,言弟名远震京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弟须慎之又慎。兹将原书钞送一阅。
家中四宅大小平安。兄夜来渐能成寐。先大父、先太夫人尚未有祭祀之费,温弟临行捐银百两,余以刘国斌之赠亦捐银百两,弟可设法捐赀否?四弟、季弟则以弟昨寄之银内提百金为二人捐款,合之当业二处,每年可得谷六七十石,起祠堂,树墓表,尚属易办。
吾精力日衰,心好古文,颇知其意而不能多做。日内思为三代考妣作三墓表,虑不克工,亦尚惮于动手也。先考妣祠宇若不能另起,或另买二宅作住屋,即以腰里新宅为祠亦无不可。其天家赐物及宗器、祭器等,概藏于祠堂,庶有所归宿,将来京中运回之书籍及家中先后置书亦贮于此祠。吾生平不善收拾,为咎甚巨,所得诸物随手散去,至今追悔不已。趁此收拾,亦尚有可为。弟收拾佳物较善于诸昆,从此益当细心检点,凡有用之物,不宜抛散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五月初五日)
沅甫九弟左右:
五月二日接四月二十三寄信,藉悉一切。
城贼于十七早、二十日、二十二夜均来扑我壕,如飞蛾之扑烛,多扑几次,受创愈甚,成功愈易。惟日夜巡守,刻不可懈,若攻围日久而仍令其逃窜,则咎责匪轻。弟既有统领之名,自须认真查察,比他人尤为辛苦,乃足以资董率。九江克复,闻抚州亦已收复,建昌想亦于日内可复。吉贼无路可走,收功当在秋间,较各处独为迟滞。弟不必慌忙,但当稳围稳守,虽迟至冬间克复亦可,只求不使一名漏网耳。若似瑞、临之有贼外窜,或似武昌之半夜潜窜,则虽速亦为人所诟病。如九江之斩刈殆尽,则虽迟亦无后患。愿弟忍耐谨慎,勉卒此功,至要至要!
余病体渐好,尚未痊愈,夜间总不能酣睡。心中纠缠,时忆往事,愧悔憧扰,不能罢脱。四月底作先大夫祭费记一首,兹送贤弟一阅,不知尚可用否?此事温弟极为认真,望弟另誉一本寄温弟阅看,此本仍便中寄回。盖家中钞手太少,别无副本也。
弟在营所寄银回,先后均照数收到。其随处留心,数目多寡,斟酌妥善。余在外未付银至家,实因初出之时,默立此誓;又于发州县信中以“不要钱、不怕死”六字自明,不欲自欺之志,而令老父在家受尽窘迫,百计经营,至今以为深痛。弟之取与,与塔、罗、杨、彭、二李诸公相仿,有其不及,无或过也,尽可如此办理,不必多疑。顷与叔父各捐银五十两,积为星冈公,余又捐二十两于辅臣公,三十两于竟希公矣。若弟能于竟公、星公、竹公三世各捐少许,使修立三代祠堂,即于三年内可以兴工,是弟有功于先人,可以盖阿兄之愆矣。修祠或即用腰里新宅,或于利见斋另修,或另买田地,弟意如何?便中复示。公费则各力经营,祠堂则三代共之,此余之意也。
初二日接温弟信,系在湖北抚署所发。九江一案,杨、李皆赏黄马褂,官、胡皆加太子少保。想弟处亦已闻之。温弟至黄安与迪庵相会后,或留营,或进京,尚未可知。
弟素体弱,比来天热,尚耐劳否?至念至念!羞饵滋补较善于药,良方甚多,胜于专服水药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五月初六日)
沅弟左右:
昨信书就,未发。初五夜,玉六等归,又接弟信,报抚州之复。它郡易而吉安难,余固恐弟之焦灼也。一经焦躁,则心绪少佳,办事不能妥善。余前年所以废弛,亦以焦躁故尔。总宜平心静气,稳稳办去。
余前言弟之职以能战为第一义,爱民第二,联络各营将士、各省官绅为第三。今此天暑困人,弟体素弱,如不能兼顾,则将联络一层稍为放松,即第二层亦可不必认真,惟能战一层,则刻不可懈。目下濠沟究有几道?其不甚不可靠者尚有几段?下次详细见告。九江修壕六道,宽深各二丈,吉安可防为之否?
弟保同知花翎,甚好甚好。将来克复府城,自可保升太守。吾不以弟得官阶为喜,喜弟之吏才更优于将才,将来或可勉作循吏,切实做几件施泽于民之事,门户之光也,阿兄之幸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五月十六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三日安五等归,接手书,藉悉一切。
抚、建各府克复,惟吉安较迟,弟意自不能无介介。然四方围逼,成功亦当在六、七两月耳。
澄侯弟于十二日晚往永丰一带吊各家之丧,均要余作挽联。余挽贺映南之夫人云:柳絮因风,阃内先芬堪继武(姓谢);麻衣如雪,阶前后嗣总能文。挽胡信贤之母云:元女太姬,祖德溯二千余载;周姜京室,帝梦同九十三龄(胡母九十三岁)。
近来精力日减,惟此事尚颇如常。澄侯弟谓此亦可卜其未遽衰也。
袁漱六之戚郑南乔自松江来,还往年借项二百五十两,具述漱六近状,官声极好,宪眷极渥,学问与书法并大进,江南人仰望甚至,以慰以愧。
余昔在军营不妄保举,不乱用钱,是以人心不附。仙屏在营,弟须优保之,借此以汲引人才。余未能超保次青,使之沉沦下位,至今以为大愧大憾之事。仙屏无论在京在外,皆当有所表现。成章鉴是上等好武官,亦宜优保。
弟之公牍信启,俱大长进。吴子序现在何处?查明见复,并详问其近况。
余身体尚好,惟出汗甚多,三年前虽酷暑而不出汗,今胸口汗珠累累,而肺气日弱,常用惕然。甲三体亦弱甚,医者劝服补剂,余未敢率尔也。弟近日身体健否?科四、六体气甚好,科四比弟在家时更为结实,科六则活泼如常,是为可喜。甲五目疾十愈其八,右目光总欠四分耳。
余不一一,即问近好。
再者,人生适意之时,不可多得。弟现在上下交誉,军民咸服,颇称适意,不可错过时会,当尽心竭力,做成一个局面。圣门教人不外“敬恕”二字,天德王道,彻始彻终,性功事功,俱可包括。余生平于“敬”字无工夫,是以五十而无所成。至于“恕”字,在京时亦曾讲求及之。近岁在外,恶人以白眼藐视京官,又因本性倔犟,渐近于愎,不知不觉做出许多不恕之事,说出许多不恕之话,至今愧耻无已!弟于“恕”字颇有工功夫,天质胜于阿兄一筹。至于“敬”字,则亦未尝用力,宜从此日致其功,于《论语》之九思、《玉藻》之九容,勉强行之。临之以庄,则下自加敬。习惯自然,久久遂成德器,庶不至徒做一场话说,四十五十而无闻也。兄再行。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五月三十日)
沅甫九弟左右:
正七归,接一信,启五等归,又接一信。正七以疟,故不能遽回营,启五求于尝新后始去。兹另遣人送信至营,以慰远廑。
三代祠堂或分或合,或在新宅,或另立规模,统俟弟复吉后归家料理。造祠之法,亦听弟与诸弟为之,落成后,我作一碑而已。余意欲王父母、父母改葬后,将神道碑立毕,然后或出或处,乃可惟余所欲。
目下在家,意绪极不佳,回思往事,无一不愧惭,无一不褊浅。幸弟去秋一出,而江西湖南,物望颇隆,家声将自弟振之,兹可欣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望弟慎之又慎,总以克终为贵。
家中四宅,大小平安。廿三四大水,县诚永丰,受害颇甚,我境幸平安无恙。
弟寄归之书,皆善体,林氏续选《古文雅正》,虽向不知名,亦通才也。如有《大学衍义》《衍义补》二书,可买者买之。学问之道,能读经史者进为根抵,如两《通》《两衍义》及本朝两《通》,萃六经诸史之精,该内圣外王之要。若能熟此六书,或熟其一二,即为有本有末之学。家中现有四《通》,而无两《衍义》,祈弟留心。
弟目下在营,不可看书,致荒废正务,天气炎热,精神有限,宜全用于营事也。
余近作《宾与堂记》,钞稿寄阅,久荒笔墨,但有间架,全无精意,愧甚愧甚!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六月初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一日专人至吉营送信。初二夜接弟来信,论敬字义甚详,兼及省中奏请援浙事,劝余起复。是日未刻,郭意城来家述此事,骆中丞业出奏矣。初三日接奉廷寄,饬即赴浙办理军务,与骆奏适相符合。骆奏二十五日发,寄谕二十日自京发也。
圣恩高厚,令臣下得守年余之丧,又令起复,以免避事之责,感激之忱,匪言可喻!兹定于初七日起程,至县停一日,至省停二三日。恐驿路迂远,拟由平江、义宁以至吴城。其张运兰、萧启江诸军,约至河口会齐。将来克复吉安以后,弟所带“吉”字营即由吉东行至常山等处相会。先大夫少时在南岳烧香,抽得一签云:“双珠齐入手,光彩耀杭州。”先大夫尝语余云:“吾诸子当有二人官浙。”今吾与弟赴浙剿贼,或已兆于五十年以前乎?
此次之出,约旨卑思,脚踏实地,但求精而不求阔。目前张、萧二军及弟与次青四军已不下万人,又拟抬船过常、玉二山,略带水师千余人,足敷剿办。此外在江各军,有饷则再添,无饷则不添,望弟为我斟酌商办。
办文案者,彭椿年最为好手。现请意城送我至吴城,或至玉山。公牍私函意城均可料理。请仙屏即日回奉新,至吴城与我相会。其彭椿年、王福二人,弟随留一人,酌派一人来兄处当差,亦至吴城相会。余若出大道,则由武昌下湖口以至河口;若出捷径,则由义宁、吴城以至河口。许、彭等至吴城,声息自易通也。应办事宜及往年不合之处应行改弦者,弟一一熟思,详书告我。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六月二十三日新堤舟中)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七日接弟一缄,知弟小有不适,比已痊愈否?至念至念!
余十九日自长沙启行,夜宿青油望,二十夜宿土星港,二十一宿岳州,二十二宿新堤,阻风半日。南风太久,恐北风亦难遽止也。
弟封还余寄耆公一书,而另以一书附去,所论皆正大之至。弟能如是见理真确,兄复何患哉?惟吴某曾以一缄分诉于余,余许为之关白,复书去仅二日,而自背其说,亦有未安,当更详之耳。弟前后两信所言皆极当,特余精力甚倦,不克力行,日日望弟来助我也。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六月二十七日武昌抚署)
沅甫九弟左右:
在岳州曾寄一缄,不知到否?
余于二十二日到新堤,二十四至武昌,寓胡中丞署内,商议一切。应酬数日,初一日可赴下游。李迪庵十九日自武昌赴麻城,二十五日拔营,自蕲水前进,已约其在巴河等候会晤。巴河在黄州下四十里,去鄂垣二百二十里也。浙中之贼,次青六月初八寄胡中丞缄言衢州解围,江山、常山并已收复,不知其尽窜闽中,抑系分扰浙东?看来浙事亦易了耳。
余身体平安。到湖口时大约在七月初八九。自家起行至岳,皆值酷暑,近数日稍凉,略觉健爽。从此新秋益凉,或可日就安泰。弟七月上旬有信,可专人送至吴城、饶州等处。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七月初七日兰溪发)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七日在武昌发第二十五号信,不知何日可达?兄此出立有日记簿,记每日事件,兹钞附一览,可得其详。此后凡寄家书,皆以此法行之,庶逐一悉告,不至遗漏。
余于初二日至巴河晤温弟,初四日晤迪庵,初六日晤希庵,彭雪琴、唐义渠皆自下游来迎,可谓胜会。厚庵于六月十一日下攻芜湖,二十七日仍收队回至安庆,余至湖口或可一见。余与温弟、迪、希、雪、霞诸公商酌一切,皆已就绪,惟温、希、胡中丞之意,欲余于营盘附近另觅一县城驻扎,迪、霞之意欲即于营盘内驻扎,二者尚无定见。
报起程日期一折,初五日在巴河奉到朱批:“汝此次奉命即行,足征关心大局,忠勇可尚。俟到营日,将如何布置进剿机宜,由驿具奏可也。钦此。”圣恩奖借,报称维艰,精力日亏,恐不堪事。只望吉安克复,弟早来浙中相助。则兄诸事得以整理矣。古来围城亦有三五年不破者,吉贼无路可窜,势不能不尽力死守。望弟勿过于焦急,总宜静心忍耐,至要至要。
致沅甫弟(咸丰八年七月十四日湖口水营)
沅甫九弟左右:
久未接弟安报,不知近状何如?余在兰溪发一信,由湖北寄左季翁转致,不知得到否也?初九日与迪、希别,十一日至九江一祭塔公祠,十二日至湖口。厚庵近日体气稍逊。雪琴则神采奕奕,在湖口新修水师昭忠祠,土木之工,一一皆亲手经营,嘱余奏明。迪庵在九江修塔公祠,亦嘱余一奏。余拟会杨、李衔奏之。迪庵又欲于湘乡立忠义祠,亦将一会奏也。
胡中丞之太夫人(姓汤)于十一日辰刻仙逝。水陆数万人皆仗胡公以生以成,一旦失所依倚,关系甚重。余拟送幛一、联一、银二百,皆书余与温、沅名。玉班兄丁艰,弟如何致情?望速示。
再,兄于近日受暑,夜间又感受风露,体中小有不适,请焦听堂诊治,服药两贴,已愈矣。闻弟病疟,不知痊愈否?罗逢元言尚未愈,韩升之兄言服成章鉴之方已十愈八九,澄侯信言十六日全好,则尚未悉后小有反复也。七月以来,不审全复元否?体气素弱,不宜多服克伐之剂,而有病在身,又不宜服补剂,殊为惦念!吉安克复,尚无把握,千万不可焦急。日慎一日,以求其事之济。一怀焦愤之念,则恐无成耳。千万忍耐,千万忍耐!
“久而敬之”四字,不特处朋友为然,即凡事亦莫不然。至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