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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随笔 |
秋末的一个早上,我乘四路公交车去城里。车上比较空。我靠窗坐着,一件又一件需要办理的事情翻滚着却又是无序地进入我的脑际。我熟视无睹地看着窗外和车内。前座是一个小男孩,他扒在窗口,望着窗外。忽然,他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似地,回头对坐在另一边座位上的一位年轻女性说:“妈妈,看,那是一个大卡车!”被叫做妈妈的人说:“我不是你妈妈。”男孩说:“你是我妈妈!”女人说:“我不是。”男孩说:“是!”女人说:“不是。”男孩大声说:“是,你是我妈妈!”女人说:“我不是你妈。我是你阿姨。”男孩急了,一边用小拳头在椅背上砸一边大喊:“你是我妈妈!”旁边看的人都笑。男孩前边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女性,看来是孩子的阿姨,她见男孩气急恼恨的样子,赶紧说:“她是你妈妈,她是你妈妈。”小男孩看他的妈妈,他妈妈也不再否认了,他才不再争辩。
这是一个看来很乖也很聪明的孩子,有三四岁的样子。既然妈妈已经承认她是妈妈,他就再不气也不恼了。他依旧扒在窗口,睁着两只大眼睛向外看。这回,他又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似地,对着他妈妈说:“看,翻斗车!红翻斗车!”他妈妈没有理他,只顾与另一个人说话。车上也没有人接他的话。男孩见无人理他,有些失望地回头再看窗外时,发现我正微笑着看他。孩子叫我:
“爷爷。”
这个乖孩子很懂礼貌。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人叫爷爷。
男孩的妈妈在一边发话了:
“胡说!是伯伯,应该叫伯伯!”
小男孩盯着我看,却不改口。
他妈妈半是解释半是道歉地对我说:
“小孩子不懂事,不应该叫你爷爷的。你就是头发少了点儿。”
我笑了。我说:
“其实,孩子的感觉最准了,童言最真。”
孩子见我对他笑,又叫道:
“爷爷,你看,翻斗车!红翻斗车!”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车流,并没有发现什么翻斗车。但我还是微笑着对他说:“是的,是红翻斗车,爷爷看到了。”
孩子的发现得到了响应,显得很高兴。
这个孩子的一声“爷爷”,真的使我回味了很久。
老了吗?居然已是爷爷了?人说,童言如戏言,不可当真,但在这里,童言却是绝对的真言,不能不当真。镜子是镜子,童眼也是镜子,一个是死镜子,能照见沾雪染霜的头发,一个是活镜子,能照见岁月碾过的印痕。
很久以来,日日匆匆奔走在红尘之中,不曾留心岁月的流走,不曾在意生命的变化。偶然的一声爷爷之叫,却唤醒了自己沉眠已久的生命意识。不经意间,生命已经跨过了四十六个年头!小时候,看三十岁,都觉得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年龄;而今看这四十六载,居然觉得是弹指一挥间的事。这时候,就觉得古人所说的“白驹过隙”原来竟是那么的恰切。残酷的恰切!朝霞已然散去,太阳已经偏西,一抹晚霞的彩辉已悄然腾起于那并不遥远的天际。
回首前尘,我都做了些什么?瞻望来路,我还该做些什么?
从前读古人诗句,如李白的“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如杜牧的“四十已云老,况逢忧窘余”,总是持一种有距离的审美欣赏态度。虽然也吟也诵,但都觉得那是吟诵别人的事,古人的事,与自己无关。谁知秋来这一声爷爷之叫,却觉得这些古人的诗句,原来都是给自己准备下的。原来对生命的叹息,并非古代诗人独有。
年过四十,为人处事的方式自与年轻时不同,心态与心劲更是不同。从前敢于一往直前的事情,现在总是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犹豫不定。这其中,自是多了些中年人的沉稳,却也少了些年轻人的勇气和自信。八月份去了一次陕北,一日傍晚,在榆林车站一家酒店吃饭,席间,来了两位年轻人唱陕北民歌。原来你只要喝他们的酒——老榆林酒,他们就为你免费唱几首陕北民歌。这样的形式我在西安也曾多次遇到。但这一次,我一见那唱歌的女孩,却突然沉默了。原来我还是谈笑风生的。后来就久久地沉默着。为了什么?因为这个姑娘实在太美了。美得让人说不话来。而且正是自己特别喜欢的那种美。那一刻,我一边听着这个姑娘唱着我百听不厌的陕北民歌,一边在心里问着自己:我为什么这样活着?我怎么能这样活着?我能否有别的活法?是呵,人在美的面前,在美的震惊面前,常常会引发对生命的疑问和思考。可是,这也就是当时一瞬间的震惊和想想而已,绝对不会因之而有什么行动的。跟年轻时不一样了。
当姑娘微笑着过来给我敬酒时,我望着她那双美丽澄澈的丹凤眼,心想,这样的姑娘,如果我再年轻二十岁甚至十岁,我绝对会放下一切,跟着她走的,她走到天涯,我会随她到天涯。可是现在,这一切只是在心里想一想而已,只是一种心理活动。甚至,后来我在酒店外面遇见她,也没有勇气跟她拉拉话。没有勇气是因为没有自信。年轻时候遇到一个心爱的姑娘,我是会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地去找她、追随她的。而现在,再也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心劲了。
老了吗?当然。
一个童言,一声爷爷,把我叫醒。醒来了就不要死不认帐。是爷爷了。是的。那就要像一个爷爷。像爷爷那样思,像爷爷那样做。梦还是要做的,但一定得是爷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