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2

今天一整天都是雾蒙蒙地，即使是娇嫩的梧桐新叶也不能点燃。。。

不知道为什么，阴沉的天气更容易想起远去的故事。裁缝的故事，且听我慢慢讲来。

50年代，广元路上的一栋小楼里住着一家人家，夫妻两个和五个儿女。男主人原先是开厂的，公私合营以后，就在自家的厂里的供销科任职，每月支250块的薪水。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安逸。女主人是个爱打扮的女人，于是就有了一个女裁缝经常出入。

女裁缝原出身于常熟的一家殷实人家，只因世事变迁再加丈夫早逝，不得已带着儿子来到上海投靠亲友，因为有一门好手艺，开始帮亲友做做旗袍，后来越做越多，倒也在那帮太太圈里有了小名气，于是索性做了裁缝。

也是因为牌友的介绍，广元路的女主人认识了女裁缝，因为她手艺好，人又文静，渐渐地全家的衣物都由她包了。每到换季，女裁缝总要忙碌一阵子，她的手工总是细致考究，更难得的是一向寡言少语，从不见她和老妈子们搭讪。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其间，女裁缝又添了两个孩子，只道是她又嫁了男人，在从前，寡妇再嫁本不是光彩的事情，怕她忌讳，女主人也从未多问。

时间到了1957 年，男主人因为无所事事，经常和一般朋友打牌，其间又多有牢骚，终于被捕。为了他的右派言论，以及聚众赌博，被判三年。在被压赴治淮工地劳动改造的前夜，他向妻子和盘托出了这几年来是他一直和女裁缝在一起，那两个孩子都是他的骨血。

女人惊愕之余才明白丈夫那些个彻夜不归的日子，原来是另外找到了安慰。她很伤心，也觉的惭愧，原来这么多年来，她是忽略了他，至少没有体会到他无所事事的失落。而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女人，就当着她的面，偷走了她的丈夫。

男人坦白了所有的一切，如释重负。请不要为难她，可以的话，帮她一把。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所以胆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女裁缝又一次走进这个家，原本就忧郁的面孔更加看不出表情了。她只是垂着眼，预备接受责难。房间里是那么地安静，没有女主人以往悦耳的笑声，没有黑胶木唱片的美妙乐声，甚至于没有了孩子们的吵闹声，只有一只过不了冬的苍蝇在翁翁地乱扑腾着，试图要抓住光洁的玻璃。女主人的脸显然经过了精心的修饰，仔细地施过薄薄一层蜜粉，扫过淡淡的胭脂。她不想在这个年轻女人面前失去尊严。

许多年后，当她的孩子们问起当时的情景，她回忆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平静，原以为我会恨她，会控制不住地斥责她。过后，我痛哭了很久，像个疯女人。

她平静地告诉女裁缝：我的丈夫进了监狱，不可能再照顾你和你的孩子了，以后的日子要自己打算了。她给了裁缝一些钱，告诉她是她的丈夫托付的，随后又差人将那台她惯用的SINGER缝纫机送去了她的家。那台1936年产于美国的缝纫机原是她的陪嫁，虽然她自己几乎没有用过。

几年后，丈夫刑满释放，又回到家里。女人从不提起女裁缝，似乎她从未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之中，家里又添了台蝴蝶牌缝纫机，现在的裁缝是个老宁波，带着一个打杂的小徒弟。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直至1966年，全家被扫地出门。1980年，国家落实政策，老两口又带着两个未成家的孩子般回广元路的房子。

96年，男人去世了，筹办丧事的时候，女人和孩子们商量，是否通知女裁缝，因为那边还有他们父亲的孩子。

大礼那天，女裁缝带着两个成年了的孩子来了。在男人的灵前磕过头，上完香就走了。几年以后，女人也死了，又过了几年，孩子们商量着卖了老宅，想到那边同父异母的弟妹，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回答，随便处置，不必考虑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