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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创新昆曲西厢记京剧赤壁误区肖鹰文化 |
分类: 影视批评 |
肖 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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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人士赵凤兰的《“香艳”的西厢有没有亵渎昆曲?》一文称,7月23日至26日,北昆的新版《西厢记》在国家大剧院连续上演,这部由郭小男执导的新编剧目,在处理剧中张生与崔莺莺西厢幽会“筹简”一折里,用艺术的手法大胆表现了张生和崔莺莺的“床戏”情节,着实令现场观众吃了一惊。
这个演出以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为底本,在该剧第三本“张君瑞害相思病杂剧”中,表演到张生与莺莺幽会时,张生有这样两段唱词:
[上马娇]我将这纽扣儿松,把搂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胜葫芦]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我没有看到这个演出,但从赵文的描述,我已可想象其大概光景。在北昆的新版《西厢记》的表演中,“张生将崔莺莺的外衣一件件脱下,只剩白色中衣,然后二人在一张绘有巨大红牡丹的白布里优雅地表现情爱世界的云雨缠绵”。这种处理,不仅将这个幽会情景过度情色化了,而且将戏剧表演影视化了。传统戏剧相比于现代影视,根本的特长就在于“表演的真实”,而现代影视则长于“再现的真实”。也就是说,传统戏剧的表现力在于“虚拟”,而现代影视的表现力在于“直观”。影视所表演的“直观”是演员在镜头前“做”出来的,而戏剧的“虚拟”则是演员在舞台上以唱说扮舞的技艺“演”出来的。影视的“做”就要求“实”,戏剧的“演”则要求“真”。“实”是对生活的直观呈现,而“真”是对生活的诗意表现。“实”追求还原生活,而“真”则是超越生活。
因此,戏剧艺术与影视艺术的根本美学区别在于对生活的距离原则。朱光潜先生在《文艺心理学》中论及《西厢记》这段戏时,指出:“《西厢记》写张生和莺莺定情的词是‘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露滴牡丹开。’这其实只是说交媾,‘距离’再近不过了。但是王实甫把这种淫秽的事迹写在很幽美的意象里面,再以音调很和谐的词句表现出来,于是我们的意识遂被这种美妙的形象和声音占住,不想到其他的事。自然也有人读这几句词因而动淫欲的,这是由于他们自己的艺术的趣味薄弱,错处并不在王实甫。”戏剧的美就在于戏剧特有的表演艺术在程式化(距离化)地表现生活的同时,将生活诗意化了。北昆新版《西厢记》,“张生将崔莺莺的外衣一件件脱下,只剩白色中衣,,然后二人在一张绘有巨大红牡丹的白布里优雅地表现情爱世界的云雨缠绵”,这就是把戏剧表演做成了一个准床上戏的影视表演。这样做,的确更直观、更实在了,但因为大大缩短了戏剧对生活的距离,也就破坏了朱光潜先生所说的戏剧的“幽美的意象”,当然,王实甫《西厢记》中的隽秀的诗意也被准写实的性展示所取代了。
近期来,“影视化”俨然成为传统戏剧创新的必由之路。我日前观看国家大剧院演出的新编京剧《赤壁》,其意思与这个北昆新版《西厢记》一般,就是将虚拟的表演(唱说扮舞)直观化:在舞台上展出战船模型,让曹操等人在“实船”上做戏,在“草船借箭”一折中,高据大船的曹操与小舟中的孔明、周瑜对唱。此设计为了片面追求影视化的场景效果,而严重破坏了京剧表演的整体感。因为这个堪称憋脚的“大制作”不仅严格制约了三位演员在这折对台戏中的表演交流,而且由于三位演员表演位置的落差过大,使观众在观看中饱受视听混乱之苦。
我认为,在影视主体化的时代,传统戏剧不可取代的价值就在于由纯粹的表演构成的虚拟真实――对生活的诗意的呈现。现在戏剧界创新流行走影视化的道路,用直观真实代替虚拟真实,这是传统戏剧艺术的自我丧失!以国家大剧院版《赤壁》的创意,《西厢记》是非上一张大床不能成戏。无疑以“床戏”而言,现代影视非“上床”不能得其“直观之实”,但传统戏剧“上床”则失其“诗意之真”。床上无戏,戏剧创新不能走影视“床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