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访的第一站是徐卫东家，他今年升高三，在年级排名第十，还是班长。在路上，他坐在我旁边，不怎么说话，有点紧张。

开了大概二十分钟，我们到达了一个村子，校长把车停在了村口，迎面看到的，就是一棵粗壮的古樟树。卫东远远的给我们带路。

后来听说，这棵树起码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在村子里，我们也看到了存留了几百年的建筑。这是一个有古老历史的村庄。


到了他家，几个街坊在门口做手艺活，聊天，见我们来，都非常热情。

坐下来，卫东去叫妈妈，我就在屋子里转了一下。

虽然中堂很大，但四处漏风，墙体似乎是土坯的，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窑洞一样的屋子了。家里似乎没有什么像样的电器，老式的座钟，柜子，如果我们不在其中，这里仿佛是老电影里的摄影棚。

在北仑和镇海，虽然几乎所有的学生家都很破旧，但破成这个样子的，还是第一次见。有点让人不敢相信这里会是浙江地区。


过了一会，妈妈回来了，脖子上一条明晃晃的珠链，让她略显苍老的脸多了一份光彩。她有点拘谨，忙着倒茶招呼我们，笑容是真诚和羞涩的，但是谈到儿子，眼里分明是掩藏不住的骄傲。


因为不懂浙江话，所以家访的调查工作基本是刘先生在做。他们聊起来才知道，就算这所破房子，也不是卫东家的，他们自己的房子在卫东五六岁的时候就被火烧掉了，现在一家三口寄住在外婆家。母亲务农，父亲打零工。而外婆家给他们提供的，是这样一个房间，这么多年，卫东的床就是一张沙发：


这是后来刘先生告诉我的，他们在聊天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卫东。在刘先生给他和妈妈合影以后，他们的手始终自然的拉着，一直没松开过。

回来以后读了卫东的日记，这是一个喜欢思考、也很直率的孩子，在日记里，他直言不讳的表达了对班主任的不满和对学校的一些看法，还有他不断做的一些反思，要知道，这些日记是要通过校长转交的。

贫苦的家，或许因为妈妈深厚的爱，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离开卫东家，我们去了同一个村的徐胜林家。这个孩子在年级排名第九，和卫东一个班，成绩不相伯仲，家也离的很近，还是好朋友。

进了院子，我有些意外，高高的三层小楼，虽然外墙是砖坯，但是看起来很气派。


进了屋子，发现里面很是简陋，和外面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而中堂的水泥墙上，贴满了胜林的奖状。
据说这座钟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比胜林的年级还大，接下来我在很多学生家，都看到过类似的钟。

胜林的妈妈正在做计件的零活─做假发套。在卫东家门口，我们也看到街坊们在做这个，看来这个村子大概很多人靠此为生。

我们没太好意思问这个是怎么计费的，但很明显，不会很高，因为他们的年收入只有七千五百元。胜林的爸爸妈妈看起来都很憨厚，一家人的感情也很好，当我问胜林妈妈平时他是否这么内向，妈妈直点头，说他在家里也几乎不说话。后来校长跟我们说，学习好的孩子几乎都是这样的性格。

胜林还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因为也不富裕，所以帮不到家里。我们看到，所有的墙体都是裸露的，除了楼的外墙，二楼三楼都没有完工。听校长给我们介绍才知道，这里的人很重视盖房子，但是通常借了钱，盖到一半钱花光了就停工了。这座楼大概是几年前盖的，当时每个小工每天只要十五块，现在已经涨到五十块了。他们更雇不起了，所以只能就这么住着。

胜林的爸爸身体不好，和妈妈都是在家务农，没有具体问他们种了什么，但是兰溪地区种粮基本只能做到吃饱饭而已，不打点零工贴补家里，生活一定是捉襟见肘的。好在胜林虽然内向，但熟了以后，还挺开朗。在他送我们出来的路上，刘先生跟他聊了很多，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我没有参与，但刘先生因为有一个父亲的身份，很容易跟男孩子打成一片。

回来以后看到胜林的日记，字迹非常潦草，我能感觉到他是在敷衍，这个问题需要和他沟通，日记或者信件，我们不想让孩子们当成任务来完成。

胜林家的下一站是吴洪璐家，就是座谈会上健谈的小女孩。因为在从学校出发的路上把她丢了，所以怎么找到她是个头疼的问题，幸好卫东的一个同学和璐璐住一个村子，他自告奋勇带我们去找。

远远的望去，又是一个未完工的房子。


璐璐的爷爷奶奶都在家，她在门口正和奶奶聊天。往屋子里望去，像废弃的工地临时搬来了一家人。璐璐的奶奶说话很难懂，爷爷始终坐在门口，眼睛是混浊的，眼里的光也是模糊的，我没有问璐璐，但是我想爷爷应该是老了，有些痴呆了。

奶奶家门口的璐璐，一改在学校里的活泼，她一点笑容也没，问一句，答一句。璐璐妈是贵州的，在她小学四年级时就离家出走了，爸爸在杭州做泥水匠，一年回来两次，校长聊天的时候错把奶奶说成外婆，她很认真地纠正。
她平时住校，周末和假期就跟着爷爷奶奶、伯伯吃饭。我问她晚上是住伯伯家吗？她说在自己家，一个人住，我要去看看，她低着头，用脚尖搓着地。粗心的我还没感觉到什么，催着她带我们去，后来她有点拖沓的，起身带路。
奶奶家在一个丁字路口，走到对着的那条路上，左手边有条非常窄小的胡同，穿过去，就是璐璐自己的家。门口没有院子，窄窄的一条小道。房子，也是露着砖坯的外墙。只有那扇沉重的门，是个成品。

进了屋子，玻璃窗蒙满了灰尘，光线很暗，所有的墙都是砖坯，连水泥都没有抹上。左边是客厅，却没有沙发和茶几，堆着一些物件。右边两间屋子夹着一扇楼梯，靠大门的就是璐璐的房间。

我率先走过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占据屋子一半的大床。凉席下面露出的不是床垫，也不是褥子，而是棕绳。右边是两张桌子，码了很多书。床头柜不知道是用什么垒的。挂塑料布的后面是一个小房间，大概是预留着做洗手间的，我掀开塑料布进去看了看，狭小的空间里连灯都没装，里面扔了一些建材。我的鼻子很堵，却笑，璐璐你可以把这里改成你的秘密城堡。


璐璐的笑容始终没出现过，眼睛盯着一个地方，听我们七嘴八舌的说。于是拉过她来照相。


我们出门的时候，校长看着门口的高低不平，让璐璐有空用土垫起来。“买个小手电，晚上回来的时候千万要小心，门窗也要锁好。”

这就是通往璐璐家的窄窄的道路，不难想象，下雨的时候会是多么泥泞。

告别的时候，刘先生一直在跟璐璐重复地说，坚持，再过两年你就上大学了，就自己住了。我则使劲的抱了她一下，告诉她有事找姐姐。松开她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角的泪。
我们不停的挥手跟她告别，而车远去的时候，我总觉得是自己把她留在了那里。

走访完三家学生，我们回到了学校。刘先生和校长抽空照了张合影。跑了一天，两个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又干了。

校长带我们去了兰溪，和书记，王晓峰校长一起吃了晚饭。席间我一直在和建行联系，他和鹏飞已经回到了兰溪，还有今年刚毕业的仁峰，等不及想见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