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见璞瑜，是在绵竹体育场灾民安置点,

这里安置了近万人，主要是几个受灾最严重的山区乡的学生、家长和一些无家可归的人。门前车水马龙，消毒水龙头喷洒着军车、救护车、满载救援物资的大卡车，军人、志愿者、大人、小孩，匆匆忙忙进进出出，门外的草坪上，很多灾民挤在刚刚种植的景观树下，躲避着灼热的骄阳。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们很快认出了这位北京来的志愿者：高高的个子，白哲细嫩的皮肤，一头“艺术家”长发扎了束马尾巴，手里提着一个照相机，背上一个很大很长的旅行包上捆着睡袋帐篷，朝我们走来象一座山在移动……我努力将他同上午电话中那个斯文的、带着浓浓京腔的声音联系起来：我是北京来的，叫璞瑜，昨天飞到成都，可能水土不服昨晚拉肚子好厉害！刚才买了药吃下好些了，现在我马上搭车来德阳。德阳可不可以买到吉他？不然我就在成都买了带来，我是做音乐的，我想来灾区给那些孩子用音乐做点事情，哪怕是随便弹首曲子，也该可以给他们带来欢乐、驱散他们心中的恐惧阴影吧？……听着这样的“艺术安排”，我心中掠过一丝不爽。地震发生以来，我看到更多的是来自四面八方装满货物的大卡车，捐钱捐物的企业家、演艺明星，还有那些大老远坐火车来灾区，在废墟边搭个棚子架起锅灶，自己掏钱买东西给那些素不相识的志愿者煮饭吃的退休夫妇。我不禁脱口而出：你就不用买吉他了，先直接去绵竹看看吧！

朋友开着车告诉我，璞瑜的网名叫“陋石”，居家北京，一个自由音乐人，是香港龙赛基金会的网友，地震发生后执意要来灾区做点事。基金会的朋友劝阻他这段时间别来，因为他飞机抵达成都的时候，国家地震局公告的“将发生6－7级余震”刚刚过去，整个成都人心惶惶，但是他坚持。
眼前的璞瑜很兴奋，脸颊、额头、眼睛里跳动着晶莹！他告诉我们，他已经在体育场呆了几个小时，同孩子们聊得很开心，说这些孩子很可爱很坚强，他已经将从北京和成都买来的药品和糖果发给了他们。他说自己是唐山大地震那年出生的，这次是来是一种“自愿”，还带着很多北京朋友的心意。我问他打算怎么做？做多久？他摇摇头：不知道。

我们驱车直奔绵竹。

在“板棚学校”见到那些学生，璞瑜一下子鲜活了起来！笑着往地上一蹲，孩子们便围住了他。很快，这沉寂了许久的山区校园上空，便回荡起了欢声笑语！在九龙中心小学废墟旁，我们从车上拿出一些药品、食品，发给路边三位痛失亲人的村民，璞瑜不作声，从身上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每人三张……回到德阳，晚霞已将旌湖畔密密麻麻的帐篷涂染得色彩斑斓，晚餐他一口气吞下四个馒头两个咸鸭蛋还有两碗稀饭，然后对我不好意思的一笑：我今天这是第一顿饭呢，本来我背包里备有压缩饼干和水，但是放在下面不好拿又没有时间，所以……我问他今晚睡哪里？他说哪里都行，我有帐篷睡袋。

一大早，我带着他随四川建院的专家组评估因地震受损的校舍。

从中江县城去苍山的罗桂路很烂。一辆7座小面包车挤了8个人，苦了璞瑜近一米八的个子，同我一道卷缩在最后一排，随汽车在摇晃颠簸中“舞蹈”……李都、冯店、继光、广福，学校很分散很偏僻，特别是去那些村小，几乎全是泥巴路，我真担心这位来自首都的艺术家吃不消，谁知他一边揩汗一边微笑着对我说：就当是免费健身吧。我发现，他的笑带点孩子气，很美！

在每一所学校，璞瑜兴致都很高。拿着照相机随专家登危楼、踏瓦砾，冒着危险频频按动快门。只要看见有学生有孩子，他便同他们玩着、聊着、笑着。朋友告诉我，璞瑜是音乐人也是做心理咨询的，他现在应该是在做心理救援吧？晚上8点多，太阳还高悬在深丘的山岗上空，乡间小路上，没有空调的面包车只能打开车窗，扑面而来的灼人热浪中，混合着阵阵农民燃烧秸秆的烟雾……

几天来，跑受灾学校，毛遂自荐当“义工驾驶员”，中午在树荫下废墟边喝凉水啃饼干，璞瑜总是充满活力与激情，特别是看见学生遇见孩子，他的脸上会立即灿烂起来！“大黑猫”后来在基金会的博客上写道：看到照片上“陋石”的表情让我惊讶，早前没见过面，听电话里的声音，他是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cool人。“音乐人吗可以理解”我和Yami解释说。

我之前更不了解他，但我知道搞艺术的都有点“怪”。而这几天跟他一同面对灾难，我发现他很善良、很可爱，我们配合很默契，有点心有灵犀的感觉。也许，是他相机里那些废墟与泪水、勇敢与坚强在悄悄改变着他？

其余时间，朋友便带着璞瑜跑灾区发东西。

他们去的一般都是那些偏僻的受灾地，他们去走村串户。

朋友告诉我，一路上璞瑜很少说话，我们停车发东西他就给钱，一百两百三百不等，昨天在超市装车买东西也是他抢着给了钱。璞玉依然话不多：那些村民好像被人遗忘了，很可怜。今天他们花了几千块钱买了一台打米机、一台发电机，还有一筒柴油给一个村拉去了，村长书记都来了，说这下好了，可以解决一个村上百户人家的问题呢！我问是哪个乡哪个村？璞瑜在一边回答：不知道，忘记问了……

那天傍晚，他们一脸疲惫来到我家地震棚前。朋友说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去喝点夜啤酒给璞瑜饯行吧，他明天要回郑州老家给他4岁的儿子过六一。

烧烤摊前卖唱的过来了，璞瑜接过吉他，弹唱了他谱曲的那首《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曲调婉转低徊，璞瑜眼中闪动着泪光、声音有点象呜咽。他说德阳这几天会让他终身难忘！回去他要好好消化，应该会出来很多作品……

第二天一大早，璞瑜来到我的办公室，将他的帐篷、睡袋，还有那么多没有用得上、没有发出去的军用绷带、压缩并干堆在我面就走了。我知道，他是不愿带走更多的沉重，他要给儿子过一个没有痛苦与灾难的儿童节。

我在心里说：谢谢你，北京来的志愿者！

2008年7月

德阳教育局朱先生发于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