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开了

去年桐花开的时候，我居然没有看到。

前天回老家的路上，一抬头，看到路边一户人家的庭院里，满树的桐花开了，粉白和淡紫的一树，密密的盛开，罩在树的顶上，像一个华丽的超大王冠，实在是壮观极了。这实在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满树的桐花居然都开了！而且已经开得那么盛！那么艳！满树的粉白和淡紫，给一棵高大魁梧的树戴上这样一个超大的华丽王冠。不能不让我惊诧，让我惊喜！

回到家，把车子放好，我又端详起院子里的几棵桐树来。这些树大都已经一抱粗细，笔直而健壮，粗糙的树皮是一种苍老的绿色。树干大约有一丈四五的样子吧，一丈四五以上，是旁逸斜出的桠枝，是笔直向上的桠枝。站在树下，看到的是疏条交映，看到的是横柯上蔽。这些密密的桠枝，大大方方的向四周伸展开，每一棵树都可以覆盖老大一块地面。桠枝的大部，更准确的说是大部分的桠枝，还没有长出树叶；有几枝向阳的，也仅仅长出了稀疏的几片小叶，才只有酒杯口那么大；再大一点的，也不过茶杯口大。羞涩地夹杂在盛开的桐花丛中，甚至很难找到它们。我想，等它们枝叶长全了的时候，不管夏日的太阳多么毒烈，不管初秋的太阳多么酷热，坐在这树下，泡上一杯清茶，或两三知己闲聊，或摆上棋枰博弈，都可以不必管它了。

在每一根桠枝的末端，就是盛开的令我惊奇的桐花了。这些花，一簇簇的开满了每一根枝条，它们亲密地挤在枝头，繁密得摩肩接踵，你挨着我，我挤着它，如同卖糖葫芦的刚插满了的草标子一样。这些花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堆在枝梢上，好像是害怕谁开地晚了，就赶不上这春光似的。这些花，新开的淡紫色多一点；开的稍早一点的，粉白色稍微多一点；开的不早不晚的，淡紫和粉白大约各占一半。这些花，都昂着头，伸长了脖子，挺直了身子，望着高远的天空，坚定而且执着；又像一群表演吹号的孩子，都把自己的号筒举地高高的，憋足了力气，奋力的吹响人生的号角。

看着这些盛开的花儿，我又莫名的想起了小时候我家门口的那棵大桐树了。那是一棵须要我们三个孩子牵起手来才能抱过来的大树。树并不是很高，大约只有一丈高吧，然而树冠很大，能遮住整个一条大街呢。暮春初夏的时候，树上开满了花，我们就在树下做游戏，捉迷藏的时候，都把老树作为据点。花落的时候，我们捡起刚落下的花来，掰下花托，把花把儿放在鼻子上一嗅，一股甜丝丝的味儿就一直从鼻子里钻进心肺里去了。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沁人心脾，只知道那个味儿嗅一下很舒服。能天天在树下玩游戏的时候很快就过去了，我和同龄的孩子都不得不背上书包，读书去了。我们只能在放学以后，再到树下游戏了。或者在上学的时候，看到卖菜种子的王家仁老爷爷在大树上蹭痒痒了。这个王家仁是大树下的常客，他又高又胖，自己挠痒痒是够不到自己的后背的，就经常要靠在树上蹭一下。那时候做买卖的人很少，这么胖的人更少，所以我至今记得。

到了夏日或初秋的夜晚，树下就热闹了。那时候天气热，家里没有什么娱乐。吃完饭，树下就坐满了乘凉的人们。先是一些多闻的人，生动地讲说乡间的新闻、掌故，以及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三国水浒故事。尽管这些故事都混在了一起，比如吴用抢了关羽的枣子，比如张飞和李逵的嗓门哪个大等，我们都听得专注而且入神。女人们等到怀里的孩子睡着了，就先回家了。这时候我们就有机会听一些紧张刺激的鬼故事了——那些故事也没有什么情节，或者有我却忘记了；那些鬼大都是披着长头发、穿着大红的裤子，青面獠牙，然而却要冲着你笑。听完这些故事，住在胡同里的孩子大都是要跑着回家的，要不就得缠着讲故事的人把他送回去。

总之，大树下的童年里，有着说不完的故事。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树被砍掉了，童年的故事就只能在记忆中翻阅了。

忽然，满树的花儿仿佛一群调皮的小丫头，一起注意到了我，先是纷纷地交头接耳了一阵子，然后猛然晃动了一下身子，就笑了起来。它们仿佛是有谁喊了口号似的，动作整齐而有节奏；又像是在演出经过排练了的舞蹈节目似的，一个个都笑开心而且快乐，笑得花枝乱颤，甚至还有几朵笑得在树上站立不住，轻轻地落了下来。看到它们高兴的样子，我也禁不住哑然失笑了。

这么好看的桐花，在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一定可以看到的。

2007年4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