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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在雾霾很重的周六去看了李安的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我并不是冲着120帧去的,事实上在杭州我看到的应该只有60帧,一开始镜头转得很快的时候还有点晕。但我无比尊敬李安身上的执拗,我相信电影对他那种信仰的意义。他不只是我们想象中的优质文科生艺术家,他对技术也有很深的热忱,让人觉得他深不见底,博大精深。
之前有文章说这部片子在美国票房并不好,因为它冒犯了美国的主流价值观。美国的主流价值观是什么呢?可以反政府,但不能说人民坏话; 可以反战,但不能否定英雄主义,更不会去说,为了这帮操蛋的民众,牺牲是不值得的。
李安这么说了吗?也没太直接,但我的观感就是这样。
上个世纪80年代,大一刚入学,我们就军训,当时给我们训练的是从战场归来的军人。他们不跟我们说战场上的事,只有一次被问烦了,说了一句:上去一个,倒下,上去一个,倒下……平常笑嘻嘻的看上去没啥文化的班长眼眶就红了,然后再也不说什么了。
现在想来,他对着一群仰望英雄的傻逼大学生是没什么好说的。
英模报告会和从战场上短暂回来休整的比利·林恩和B班战友参加橄榄球中场秀的感觉差不多吧。歌颂、赞扬、欢呼,要把他们拍成电影,唤起感动,激励更多的人。分不清谁需要这种感动。是军人,歌星,商人还是娱乐大亨的爱国生意?甚至拉拉队可以接近心灵的爱情,她眼中的你也只是一个美国英雄,不会理解你曾想为她留下来,美国英雄理所应该回到战场。
你的生活不重要,你的生死也不是人家在乎的,成为一个英雄才是你的价值,除了姐姐,你的亲人。
见面会上,记者问:和敌人贴身肉搏有什么体会?
没什么体会,没有时间可以去体会,只是不搏就会死。最亲近的战友蘑菇在你肉搏完就死在你眼前。而那个死在你身下的敌人,你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出来,谁是他的家人,他的生活是什么。你只看到血从他身下浸染开来,他手指向天,临死前向他的神祈祷。
要把这些再回忆一遍吗?成为一种荣耀?“这种感觉挺奇怪的,有人来表扬你这辈子最惨的一天”。
你就像一个标签,一个符号,需要在中场秀的时候代表美国的正能量站在那里,秀完以后,你还沉浸在战场的回忆里,工人们来催你快滚,要拆舞台了,别耽误人家下班。然后打成一片。
你为之出生入死的战争,你的信念:为了美国人不受生化武器的伤害------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和真正心怀感激,他们更好奇的是“战场上可以搞同性恋吗”?
一个友善的石油厂商将B班战士在战场经历生命威胁的境遇,归结为美国自己缺乏石油造成的。说要加紧开发页岩油田,可以让士兵早日回来。班长戴姆一下子就炸了:你可以去开发你的石油,但不要说是为了我们!包括美国人在内,大家都把战争的目的归为抢石油。
戴姆后来反思: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友善的人这么呲毛?作为观众的我明白,出生入死只是为了石油,让战士的心灵何处安放?
虽然他们自己也在怀疑,就像姐姐问的“你们找到生化武器了吗”?
今年七月份,13年前伊拉克战争的调查报告出来了,当初发动战争的理由伊拉克存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说法站不住脚,这意味着:这场战争是必要的吗?让那个地区处于战争和死亡是正义的吗?你让那个地方变得更好还是更坏?牺牲有崇高的理由吗?
在后方,这些可能是大家的谈资,谈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无关自己的痛痒。而在前线,你要带着枪和困扰去打仗和杀人。
林恩和战友半夜搜查带走恐怖嫌疑分子,要面对一家人缩在一起的惊恐,老妇人的哀号,小男孩眼中的仇恨。士兵们并不去思考或者布什么大局,但他们直面了冲突。
这种怀疑是令人痛苦的。杀戮本身已经有巨大创伤,如果再没有一个你确信的理由,你将如何继续?《南京南京》里,私自放走了对方两个军人的日本军人自杀了,他说“活着也许比死了更艰难”。
所以,比利·林恩妈妈在饭桌上不允许家人质疑战争,对一个从战场上回来的人,质疑战争就是不给他活路。
每个人都需要精神支撑的吧。所以有了蘑菇这个人物,在菩提树下给林恩说因果。无需迷惑,无需怀疑,这只是命运。不是为了国家或者什么荣耀,而是浩大于自身的信仰,命中注定来到这里,去接受。履行职责,有着“宿命”或“业报”的深层宗教涵义。
比利·林恩砸烂了姐姐男朋友的豪车,还拿着锤子追打他,因为他抛弃了车祸重伤还在医院的姐姐。林恩本要被追究,在爸爸的运作下,用上战场交换了惩罚。
战场,这就是他的命运,蘑菇教他别多想,追问本身是一种欲望。只要履行自己的命运,和自己相处好。对了,这也是李安一直在探讨的命题:如何自处。之前《少年派》也是浓浓的哲学意味。
只有林恩的姐姐穿越所有的光环和虚妄固执地要把弟弟留下来,她无法接受弟弟死在战场。但她还是没能拦住弟弟,而且她也不能去质疑浮夸的荣耀和战争的实质,她要说:我为你骄傲。
即将回到战场的弟弟需要这句话。
我们其实什么也不信,但我们需要一种确信,确信我们承担的一切有价值。
这是人类的软弱吧,需要预设信仰。而我们,都在寻找真正信仰的痛苦的旅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