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和我妹住在一起，她的大部分的衣服鞋子包包都是我妹妹买的。

每次给我妈买东西最后都会吵架，不欢而散。

“妈妈，今天去逛商场，给你买两件衣服吧？”

“不去，这么多人，看着晕”。

于是，我妹自己买东西的时候顺带着估摸着给妈妈买几样。

买回来跟我妈说：今天买的两件很好看的，你试一下。

穿上就很好，大小款式舒适度一切OK的情况有，那时就比较祥和，但也有很多时候不合适或者她不喜欢。

她说不喜欢的时候，我妹就力证这件衣服有多好看，是我妈没发现它的美。

我妈就会说：我就是不喜欢，你说好是你认为好，我不喜欢。你拿去退了吧。

我妹就有点没被领情的委曲，嘴上会叨叨：叫你一起去你不去，给你买回来每次都嫌这嫌那，给你买衣服真没意思。

我妈：我又没让你买，以后你永远不要给我买衣服！管自己一边看电视去了。

还有很多次我妈提不劲来的时候，我妹买回来的让她试试都不肯，觉得无端给她添了麻烦。

这时我妹就会说：再给你买我就不是人！

当然，以后还是会买，买了还是会吵，吵了再买，买了再吵……我妹跟我说：给妈买衣服多少累啦，商场里挑啊挑，经常还要来回换，有时候回来试一下都不肯！

我妈说，她挑的那些衣服不适合我啊，我看着就不想试啊！或者，我很累啊，晚上想安静看电视，不想试来试去的。

我跟我妈说：可是你所有的经典款都是我妹挑的，你所有喜欢的穿着舒服的鞋子也都是她买的。她要不是那么费劲地去选，你就没有那么多可能性啊！

我妈不吭声，然后说：不用那么多！

我经常去小黎的店里买衣服，在我妹家旁边，有时候我会打电话给我妈：你下来试试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妈会说：没有，她店里都是年轻人穿的，不适合我的。

我很想尽点心意，就会在店里拿上几件去敲我妈的门，上门给她试。

如果是大衣，她就勉为其难地试一下，如果是要脱上脱下的，她也是一副不想试的样子。

有一次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跟我说想买件羽绒衣，把我高兴的，就像收到了一直对我爱理不理的男神的召唤一样，马上说，你去小黎那儿看，看到什么喜欢的拿走，不用付钱，我会去付的。

天下的老娘可能都这样吧，很少给孩子奉献的机会，做女儿的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简直是被上帝之光照耀了一样。

那次我妈真去了，还真看到一件喜欢的，问多少钱？小黎情商很高地说了一个我妈勉强能接受的价格。我妈犹犹豫豫地拿走了，专门打电话给我“这是真的价格吧？你不会付更多吧”？我说不会不会……

再有一次她又去小黎店里看了。小黎跟我说我妈看上了一件单衣，穿着挺好的，可她没拿走。过了一会儿我妈打电话给我：你不要去付钱拿回来！我说你不是挺喜欢的吗？我妈说，要800块，不值。我说你喜欢就值！她说我觉得不值就不喜欢！你拿回来我也不会穿!

可我妈绝对不是个守财奴，对钱这个事也不像一般的老太太那样想不开。我每天给她打电话时会唠些嗑，说些有的没的。比如我会说：现在去一次菜场都要一两百块，肉和蔬菜都贵。我妈就会说，是贵，但我想吃什么买什么，不考虑价格。今天又买了两根黄鳝，80块。

听起来很壕的样子。

去年年底我说，有一点点年终奖，要不你帮我存了？她说：别存，花了吧，好好享受生活。

十几年前我住院，住的双人病房，我妈说：换单人的，保护隐私，陪护的人也可以有床休息，大家不会太累。

我说单人的贵很多，没必要吧，钱要留着花在刀刃上……

我妈说：现在就是刀刃……

一派女侠风范啊……

但其实她买80元两根黄鳝自己吃不了一两段，都是给我妹他们吃的。周末一个人过的时候她可简单了。她的壕只是一种世界观。比如我二十几岁时，她会说：年轻时不荒唐什么时候荒唐？也不怕女儿们去玩弄世界或者被世界玩弄。不认识她的人听她这么说感觉这就是一摇滚老太太，可她一辈子守着家和女儿们，大事小事一把抓，规矩自律得一塌糊涂。所以，那也只是一种世界观，代表她的思想所能有的宽度。

我妈这样脑子清楚，油盐不进的人，要送她礼物是很难的。过年时给她包个红包，她大桌子吃年夜饭时收下来了，临走放我床头柜上了。发个微信给我说，我现在不需要钱，你们留着吧。

前几个月她去一个老人地产那里试住了七天，喜欢上了那儿的马桶，又有加热又能洗。让我给她买一个，我去那儿拍了照片上网搜，发现买个配套的马桶盖装在现有马桶上就行了。一天之内帮她搞定了。我特别高兴，终于做了一回孝女，你们给我赞赏的钱也让我娘分享一下。然后她就跟七姑八姨说女儿如何把她的事放在心上，如何迅速地帮她搞定了喜欢的东西……过两天她问我：这个盖子多少钱？我说你干嘛，不会还要给我钱吧。她说没有没有，就是了解一下。我就告诉她了，一会儿，手机叮咚一声，她打了2500块过来。

上班我路过她那儿时经常捎点东西给她，她等在小区门口。有一次碰到的时候她问我有十块钱吗？想在门口买个香瓜回去，没带钱出来。我一听她要钱又是一阵幸福，马上抽出一百递过去。她说没小的那就不要了，走了。我连滚带爬地说：有有有，有20……到钱包里翻出张20，她才拿走。

就这么一自强自尊的老妞。所以当我一朋友说她妈特别喜欢买名牌，整天给几个孩子派任务，这个给她多少那个给她多少，来支撑她的购买欲时，我除了脑洞被开大的感觉以外（中国妈妈很少这样吧，外国妈妈也很少吧），也有少许羡慕：人家的妈妈至少容易讨好啊！

可是有一次过年，我妈不开心了，一个人在那里哭。我们都很茫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屁滚尿流地赶过去，东拉西扯旁敲侧击才把原因问出来：我们过年没有拿着礼物给她拜年。

晕啊，除夕大家一起在我家过的，给她压岁钱她留下了，说了句你们好好休息就回了。我就以为对大侠来说没有繁文傉节，初一初二就管自己睡觉了。哪想到姑姑舅舅给她打电话拜年时问鲁瑾姐妹俩给你拜年了吗？她就悲从中来，我爸早就去世了，留她一个人过年孤苦无依……没人问的时候她觉得很正常，亲朋友好友一问，她觉得不对啊，大过年的我也一个人啊……（她节假日自己住）

于是以后的每一年，除夕吃完年夜饭后十几个小时后的大年初一我们就很正式地拎着水果去拜年，嗯，不用拿太多东西，她又会觉得没用浪费。

也因此，我知道，尽管她把给她的红包又还给我们了，但还是要包，这样亲朋好友们问起来的时候，她会说，闹，女儿们给我大红包，我没要……而不是，什么也没有……

她不要钱不要礼物，但我们不能把她当成一个不要关心没有任何仪式需求的娘。

女人，多大年纪都是复杂的……

到了母亲节，朋友圈里都是各种晒感恩的，很多肉麻的话，很多送给母亲的礼物。有人调侃：你妈知道你在朋友圈这么爱她么？呵呵！

孩子们除了节假日秀秀爱，其实很少去琢磨什么是给妈妈最好的礼物，大部分都是简单粗暴买买买给给给，然后在心里觉得自己是个孝子。

我们塞一些她不怎么需要的东西，这对儿女来说是最简单的，儿女们这不算孝，这只是要一个孝的感觉。

这些年来我觉得我做的比较让我妈高兴的事，一是帮她周末住的房子拉好了宽带。之前因为一周才住两天，拉宽带不划算，就给了她一个手机配带的小WIFI，但那玩意儿信号不算好，她只能勉强看个新闻，不能看电影电视剧。后来我想，钱要花在刀刃上，这就是刀刃。拉好宽带我妈开心不少，觉得她的天地越来越自在越来越开阔了。

还有是帮她装好支付宝及各种手机软件，一次一次教她怎么用，帮她记住各种密码。去年她说自己手机内存太小看不了微信图片，让我妹给她换了手机。换手机后软件要重装，我妹事多心烦，加上教过她以后密码自己不记都要去问我妹，我妹就烦，不耐烦教她，两人吵了一架，我妈发誓永远不用手机了！第二天我妹帮她搞好了，誓言就作废了。她俩住在一起难免磕碰，我就尽量耐心教她，好几次也不耐烦，我妈忍了，我也忍了，于是就教会了。

还有就是肯定她的价值。我妈不高兴的时候，给她什么是没用的。要问她：最近金融形势怎么样啊？因为她一直关心时事和经济的，她就会分析给我听，还是很有价值的。或者问她：有钱吗？给我两万江湖救急。她马上会高兴起来，不停地问：什么时候给你？然后把攒起来的退休金打过来。对于奉献性选手来说，施比受有福。

还有一件事就是今年过年给她买了一个扫地拖地机，我以为她又会不要，买之前还征求她意见，没想到她说好的。她是个特别勤快的人，但年岁不饶人，搞卫生还是累啊，她也就接受新东西了。

有一件事我到现在也没做好：我妈的房子的墙上白乎乎一片，她一直想弄些画布置一下，但自己又不会，只能放张自己的大照片。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也是她伤感的一个点，觉得一个人没人帮她。这事儿拖到现在我也没去完成，所以，我们都是在外忙得要死，做公益管别人的孩子管得多，自己的亲人管得少的那一类虚伪的。

好在随着迈入70后（70岁），我妈越来越通透了，突如其来的伤感越来越少，凡事都慢慢地放下了。前几个月她说：现在晚上不太会睡不着了，然后神秘地问我们：你们知道我们老年大学的同学一起交流什么经验吗？什么？她说“装聋”……儿女做什么事，家里遇到什么争论，必须要参与时，老人们会茫然地问“你说什么”？其实不是没听见，而是假装没听见，不参与，心不烦………

哈哈哈哈。今年的母亲节又到了，去了解我们的母亲，真正地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