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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篇】这段感情是夏天开始的,秋天她和苏启翔手挽着手在林荫道上漫步,树叶一片一片旋下来,有种恬然的静美。米拉想象有一个取景框圈着自己,偎在苏启翔旁边,她绽开一个笑容。
米拉的秋天
文/刘贞
尽管叽叽歪歪的诸多搪塞,米拉最终还是答应了陪瞿小佳去相亲。在印度菜馆里,她见到了刚从印度回来的卢新宇。判断出哪个是同他见面的女主角,卢新宇的表情是欣喜的。米拉妖娆的小黑裙和冷艳的高跟鞋显然没有瞿小佳明亮的圆眼睛俏皮的BooBoo头招这个IT新青年的喜欢。米拉想这个角色还真尴尬,一般港产电影里押解女主角去相亲的都是些戴框框眼镜的表姐或者是梳古怪发型的姑妈,统统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婆。米拉打量之下,发现这位卢博士皮肤油黄,身材高壮,称得上是仪表堂堂,倒是和这间餐厅相映成趣。卢新宇说他工作半年就被公司派去了印度,年前刚回来。他说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别的也顾不上。似乎是在解释他独身的原因。
和瞿小佳一样,她对印度这个国家的认识还停留在电影《大篷车》和歌曲《天竺姑娘》的水平。瞿小佳发思古之幽情,说不知道站在恒河边上是什么感觉。卢新宇说一会儿就飘过来一具尸体,有钱人死后就火化了,穷人大多选择水葬。米拉打起精神问在当地的大街上青年男女是不是都载歌载舞,处处是绚烂的莎丽和美好的爱情。他说不是的,印度满大街跑的都是牛。
米拉的文化想象被无情地破坏了,瞿小佳向她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相偕去了洗手间。瞿小佳说等会你就说你肚子不太舒服要我陪你回家,咱们一块走,我可不想让他送我。米拉建议她多考虑一下卢新宇的优点,诚实稳健收入高啊,家庭简单兄弟少啊。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得出卢新宇对瞿小佳很是倾倒。米拉说不妨给他个机会再约一次。
瞿小佳说不行不行,爱情的产生是需要一点想象空间的。说完这话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她就说卢新宇的体型和个性都太实在,一点余地不留给她,把他放在身边还是藏在心里都有难度。
她啪地扣上粉盒,端详一下自己,说就到此为止吧,米拉你不用劝我了。
米拉知道,问题不是卢新宇的体型或者个性,也不是印度大街上是人多还是牛多,问题是她对曹泽还没有死心。米拉想爱情的产生是需要一点想象空间的没错,可是瞿小佳你的爱情完全构建在想象上。
接下来的周末瞿小佳约米拉去家里打牌。米拉问她还约了谁。瞿小佳说马莉还有宋欣。瞿小佳说宋欣问起你呢,说好久不见了挺想你的。米拉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一旦知道了她和苏启翔的事,宋欣肯定会把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向下佝着,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说嗨,男人都一样的。好像她经历过几十场恋爱并且几十次地被辜负了。从中学那会,她就不喜欢宋欣,她不愿意和这种少妇型的女孩打交道,她受不了宋欣那种强买强卖的亲昵,对着谁都是宝贝儿宝贝儿叫得响亮。现在大学毕业了,失了一次恋,宋欣的气质发酵成怨妇型了,她就更是避之则吉。
这件事情上她和瞿小佳说不到一块儿,瞿小佳倒是挺欣赏宋那种家长里短的热乎劲儿。米拉说我不去,她说我又找了个劈腿的男朋友,这回她又有的说了。我可不喜欢我血淋淋的经历被她两片薄薄的嘴唇一磕一碰压缩成那么苍老的道理。瞿小佳说嗨,人在江湖漂,谁没两处伤。同是天涯沦落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米拉笑起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切口,我真的不能去,我有约会。
米拉没有说谎,她有约会,和潘迪奇。
二
瞿小佳说你真的在约会啊,太好了。
米拉很诧异,她说你不是在家打牌大杀三方吗,怎么会分身去到茶餐厅监视我。
瞿小佳说哈,马莉嘛,放我鸽子,去和网友约会。怎么这么巧,看到你和一个男同志隔桌相望,笑得很有默契的样子。瞿小佳说马莉用手机拍了那个男人的侧影,长得不错啊,看起来比小郑和苏启翔加起来还要好看。瞿小佳说马莉让我问问你是在哪个论坛结识这样高素质的网友。
米拉告诉她那个人就是潘迪奇。瞿小佳很激动,问她是否已答应对方的追求。米拉奇怪她何以这样激进。瞿小佳说你没说过他长得如此英俊。
米拉笑起来说你从前不是说帅哥的智商处于笨和很笨之间。瞿小佳说被帅一点的男人辜负,心里面吃亏的感觉不会那么强烈。瞿小佳说你这次和苏启翔分手,是不是比上次被小郑骗的时候舒服点。
和米拉不同,瞿小佳比较不能原谅小郑。因为他长得那么老实巴交,就判断他没有背叛的天分和资格,米拉想瞿小佳你这也是种傲慢。
小郑是米拉第一个男朋友。和她在同一间大厦工作。穿一身黑的业务男。也没有瞿小佳认为的那样不堪,很有种拘谨的好看。他们认识是小郑主动。那天她替同事带午餐上楼,电梯门开了,一堆人轰然失笑。同时很多双眼睛打量她,那个笑声似乎与她有关。来不及掂量,人已经走远了,米拉跨进电梯,心里惴惴地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妥,电梯门合上的瞬间,看见有人回头冲她微笑,眼睛很亮。米拉知道他是十五楼的职员,姓郑,或者是姓曾。
下午下班时,小郑在大厦外等她,天气很热,他穿着西服,额头上有一层油汗。看得出是做市场营销的,很大方地介绍说自己姓郑,叫郑智诚。他说你好小米,事情是这样的。他说中午他和同事们相约去吃饭,在电梯里打赌,下到一楼门打开时,如果看到的全是女人,那么同事就输给他一杯奶茶。如果恰巧在等电梯的女性还是美人,那么他就得到一顿晚餐。他说我赢了一顿晚餐,觉得很不好意思,应当找你分享。他说是你帮我赢的啊。顿了一下,他说谢谢你长得这么漂亮。
他两颊上的青春痘红得很诚恳,消解了这话里可能含有的轻佻意味。
米拉想这也许是个可爱的阴谋,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她也喜欢被人这样直白地赞美。她答应了小郑的约会。两个月以后,她和小郑恋爱了。她问小郑知不知道《简·爱》,她说十五岁那年秋天看完这本书之后,我就确立了这样的爱情观,首先我要做一个独立的人,然后我预备用我的独立意志去爱你。小郑不喜欢听她的独立宣言,他搂住她的脖颈找她的嘴唇,他觉得这才是她爱他的证据。
她的剖白就这样被一个热烈的吻截断了,米拉觉得有点遗憾。她希望对方更愿意拥抱的是她的灵魂。不过没关系,恋爱中的情人都是无条件的乐观主义者,她有改造他的一揽子计划。首先,用祛痘胶消灭他脸上顽强的青春痘。然后,用偶像剧软化他相对粗糙的心灵结构。
和一般女孩子一样,米拉在自己的第一段亲密关系中倾注很多心血,看了很多时尚杂志、言情小说,还在网上翻阅各种资料,如何给爱情加温啊,怎样成为男友的智囊啊,如何和男友的好朋友相处啊,如何拴住他的胃从而留住他的心啊。瞿小佳知道了,诧异于她有这样好的妇德,心疼她付出的不值得。米拉诚恳地对她说你不明白,她这么做不是在娇惯小郑,就算这个人不值得,她这样认真地投入是在表示对自己的尊重,这是她的第一场恋爱呵,责无旁贷,她理当戮力以赴。
小郑和别的二十四岁的男人没什么两样,有理想不过是个体制狭小的理想,现在吃好喝好将来有房有车,他也有情趣愿意买花买蛋糕买价钱适中样子过得去的K金首饰给她。和一般的恋人一样,他们周末去超市周日逛商场,每个月看一场电影,照过大头贴拍过艺术照,有一双情侣款跑鞋两件套头情侣衫,互称对方为宝贝。在人群里,他们是一对情人,男的略黑女的挺美,不醒目也不突兀。六个月之后,她想也许不久呢她会嫁给小郑吧,这么想着时有点小甜蜜,也有小小的郁闷。她还没有狂飙突进地爱过呢,已经有贴近的岸等着她靠航。她心里也会潮生出一切良家妇女皆有的,那种对于动荡情境的爱慕。毕竟安全感只有在不安全的时刻,才是特别重要的。偶尔这样时,她就安慰自己,总不好像瞿小佳那样吧,活在自以为是的爱里,因为一个人的眼神就虚耗三五年,而且那个眼神还不是望向她的。本来她以为就这样了,直到秋天快过完了,米拉的人生中生出了变故。
那时他们交往第九个月,她发现小郑还有一个女朋友,那个女孩竟然也在这座大楼上班,米拉还和她在同一个健身俱乐部上课。那女孩看起来脾气很好,尤其善待自己,每一次动作不到位都会笑得很虚弱,对教练说哎呀,做不来啦。米拉想一定是男朋友不满意她的身材她才来这个瑜伽班的吧,那时候她还想这姑娘的男朋友会不会也是个一脸和气的胖子。直到在街上撞见小郑把头埋在她怀里,米拉才知道活在自以为是的爱里的,不只瞿小佳,还有她自己。
这次她发现小郑的口才真是不弱。面对米拉的控诉,小郑说是你付出了很多,不过你的付出是带侵略性的,你用两小时等我,用三小时煲一碗汤,用一整天打扫两个房间,你把这些零碎的工时攒起来希望赚到我的一辈子,太可怕了。小郑说我也是一个人,我也需要平衡,我也想占占别人的上风。米拉说好吧,你发泄完了。现在你做个选择吧。我或者是她。米拉想论身材论样貌论能力轮感情基础,她比那个女孩优胜两个级别。等了很久,小郑还是不说话,天气很冷,他的鼻尖一直冒油汗,瞧着他闭着眼睛难以决断的样子,好像罗马帝国的兴衰正在他一念之间,米拉一时按捺不住,替他做了决断。她说我退出。小郑拉着她的手,嚅嗫半晌,米拉以为他要挽留,孰料他说谢谢你,我正不知怎么跟你说,你真的很好,可是……米拉截住他,心里又惊又惧。她不知道小郑在心里早已放弃她。她试探着说你们不会很快结婚吧,祝你们幸福。小郑坦诚得惊人,他说我们计划五月结婚的。米拉想她还真是失败,他筹划得那样好,恐怕他和那个女孩子连婚纱照都照了,就差订喜筵以及通知她。
那天晚上她找好朋友瞿小佳喝酒,谈到小郑的未婚妻。那是一个甜美的胖女孩,显然是从青春期就丰腴到现在。米拉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如她,对自己凸起的小腹那么坦然。米拉想她有超标的体重、饱和的笑容,她看起来不伶俐不清爽,性格没有款式可是她还是赢了我。他爱她,就因为她那没有攻击性的美丽。
作为一个善良的女孩,她没有过多地攻讦自己的情敌和变心的男友。她觉得自己从中要记取的经验和教训更重要。
她说我不会再在电影院门口一等一个钟头,也不会在他稍有头疼脑热的时候就请假炖鸽子汤,也不会再冒着雨买球报,也不再会为了一个男人的好恶而放弃露背装和超短裙,我不会再那样笨重地爱人了。我真的要做一个独立的人了,我要穿最时髦的粗跟漆皮鞋,烫一头蓬松的卷发,逛商场逛到打烊才回家,买衣服买到刷爆卡为止。
那个时候瞿小佳也像现在一样,鼓励她说走过去前面是个天。而宋欣听说了,摇了摇头总结说你自己变来变去又如何,男人都一样的。
那时候米拉想,怎么会都一样呢,她还那么年轻,会遇到无数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被人看死呢。
三
为了避开一对新人,米拉决定在五月前辞职。二十三岁的人自然年轻气盛,以为明天之后还有明天。搬家换工作换发型,到另一片江湖中再做一条好汉。2月29日她戴着新买的耳钉顶着新烫的头发去新公司报到,新皮靴踏在地上有一种铿锵玫瑰的调式。第一个冲她微笑的同事是苏启翔。米拉想一样是在前台做接待,这份工作虽然比原先的那份薪水低了两成,胜在环境好,同事素质很高啊。
和苏启翔定情之后,米拉颇感慨了一番。因为他们的相识要认真纪念起来有一定难度,2月29号呢,必须撑过四年那么久。苏启翔说没问题,他语气热烈,表情浮夸。但是米拉被他那个压倒一切的乐观所感染,米拉当时也想一定可以的,四年算什么,他们甚至于可以一起从容地变老呢。
苏启翔五官清秀接近羸弱,有种楚楚的风姿,米拉甚至担心站在他近旁,自己是否过分壮硕。他的样子像后来很红的一个选秀出身的歌手魏晨,只不过他的笑容没有拿来在这么广大的市场上发售。上班个把月,米拉发现苏启翔经过前台时总会把步履放慢那么几秒,直到她看见他在冲她微笑。他的笑容很可爱,略微羞涩略微为难似乎有种抱歉打扰了你的意味。米拉为这种平静的吸引力倾倒,开始有策略地听关于苏启翔的事,她眼睛里的跃跃欲试引起了女同事的注意。她们提醒她说米拉你要当心,苏启翔可不简单。她们说苏启翔有种让女人想要征服的气质,他就用这个征服很多女人。米拉并不相信,她觉得这是掺杂着妒嫉的中伤。接受苏启翔的邀约前,她特别跑去征求了瞿小佳的意见。对别人的爱情,瞿小佳一贯审慎。她说十字路口一停二看三通过,实在按捺不住,再放胆一试。
这段感情是从夏天开始的,秋天她和苏启翔手挽着手在林荫道上漫步,树叶一片一片旋下来,有种恬然的静美。米拉想象有一个取景框圈着自己,偎在苏启翔旁边,她绽开一个笑容。秋天里,米拉的手提袋里常常带着一卷毛线,她开始织毛衣,织完了前襟,又开始织后襟,同事看见了说这个颜色是男孩子穿的啊,有男朋友啦。那个时候他们约好在公司里就只作小苏和小米,大家也都以为这两个人还仅止于眼角眉梢的瓜葛。这种游戏给他们一种特别的亲切感,人群里面只有这个人,是同我共享着一个秘密的。窝藏着这个小秘密,米拉有种天真的喜悦。
米拉想象着毛衣织成了穿在了苏启翔身上,大家看到时的反应,觉得更快活。秋天快过完了,毛衣还差一只袖子,米拉想晚上赶一赶的话,苏启翔生日那天一定可以完工。看着织好的毛衣,米拉微觉诧异,她居然完成了这么浩大的工程:一针一线织进去了整个秋天。当然苏启翔很感动,抱着米拉说米拉我爱你,你爱我吗。挺奇怪的,在那之前她真的还没有对他说过我爱你,米拉想我是不是爱他呢,她想到瞿小佳博客里的一句话,瞿小佳在博客里对着不爱她的曹泽说我像爱一切真理那样地爱着你。于是米拉说当然我是爱你的,就好像爱一切的真理那样,那样地爱着你。出动了这样隆重的比喻,她觉得有点心虚。不光是这个句子,连这情绪她也好像是借贷过来的。可是她想,她的人生中也需要有些壮丽的点染,不是吗。她还没有极致的爱,但是她可以把她的爱推向极致啊。那一天,米拉把自己交给了苏启翔。
苏启翔穿着她手织的毛衣亮相,恋情暴露,按照公司的规定,苏启翔选择了离职,去朋友的网站帮忙。
四
冬天来了,米拉拒绝了苏启翔合住的要求,合居往往是成婚的前奏,她想不在一个屋檐下,看不到对方肿胀的眼泡褶皱的睡衣不成对的袜子,他们的爱情会比较容易保持光鲜的愉悦感。她记得某本杂志上这样语气肯定地说过,大部分男人成家后会视归如死。
瞿小佳知道了,赞美她这次难得的理智。那时候瞿小佳正被家里人催逼着去相亲。她说三个月没有曹泽的消息了,我只是他的女同学某某某,犯不着真的做一块没有名分的望夫石吧。类似的牢骚她隔两周总会发表一下,不能作为她幡然醒悟的证据。可她愿意接触别的男子总是件好事情。她央告米拉说你陪我一块去吧,也许能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你比我长得性感多了。
顶着这顶高帽子,米拉穿着艳丽的红裙子露出她漂亮的锁骨陪着瞿小佳去赴约会。远远地看见端坐在那里的男子,瞿小佳微微地地兴奋,说你觉不觉得他很像曹泽,眉眼都像,坐姿也像。米拉在心里感叹她的痴,她说是这么看着是有点像。对方是位大学老师也姓曹,声音很动听,语速很慢,很有涵养的样子。那是瞿小佳表现最积极的一次相亲,她留下了电话号码、QQ号码,还有MSN的地址,她给了他在这世间所有的线索。可是对方没有再和她联系。好几天,瞿小佳都盯着手机,生怕它出了故障。两周之后,她战胜自尊心给对方手机留言,对方没有回复。瞿小佳很受打击,说不独曹泽不喜欢我,略微像他的男子都不喜欢我。米拉以为她终于想通了,放下C系列男人,她可以向别的方向上努力,世上的男子有那么多,像手包一样,总有一款适合你。又过了两周,瞿小佳说曹泽给我回信了,说他在英国那边,刚开学时很忙,所以抽不出空给我回信,他还寄了一套明信片给我,问我那个C先生有没有被我感动。
米拉望着她的好朋友,想这么一个人怎么会从小到大被目为天才,她想瞿小佳你真是笨得可以。她不是没有劝过瞿小佳,不如老实承认她爱了很久的那个人就是曹泽,结结实实地被人拒绝了,熄了心也就可以对他免疫了,可是瞿小佳不肯,她只敢在网上在朋友面前在他见不到的地方抒发她的热情。瞿小佳说你不懂吗,这样我还有最后一个借口,他不知道我在爱他,他并不知道我爱的是他。瞿小佳说这样我就不至于输得那么难看。米拉想他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旁边无望地爱了他四五年,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被自己无望的爱所折磨,顾不到你罢了。
大一的时候,瞿小佳对曹泽的好感就是一目了然的,她喜欢长得很聪明性格很骄傲的男孩。在这一点上,瞿小佳有她的局限性。自从围棋象棋还有跳棋都输给她之后,曹泽不再说你们女孩子智力有缺陷这样的话,两个从小被老师娇纵坏了的聪明人开始惺惺相惜,老是凑在一块儿唧唧哝哝的,大家都以为他们会发展成一对。可是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不是吗,人也无法预知别人的命运。曹泽2月25日出街,本来是为瞿小佳买生日礼物,可是他再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他的命运。这次相遇碾碎了他朴素的快乐和蓬勃的希望。他遇到了林素美,他发觉自己喜欢的原来是这样的女生。
19岁的时候,青春多得就像要溢出来,觉醒的爱美的冲动一般女孩子简直是驾驭不了,很多人化技法拙劣的浓妆,穿色调惊人的衣裙,一派热闹的粗糙。林素美不,林素美穿素花的裙子、精致的圆头皮鞋,随时可以翩翩起舞的样子。据说她在宿舍里也穿昂贵的丝织内衣,就连拖鞋都是镶着花边的。在别个男生眼里,这也许是矫揉造作,过时的淑女风。可是在曹泽看来,这种天真的做作有一种舞台的程式化,你只觉得她活得有要求,一举手一投足都有典故。他说她的步态令他想到五代,她的眼神让他闻到荷香,她的笑容让他如在江南的云端。总之,他颇说了些恋爱中的胡话。瞿小佳惊异于他陈腐的审美观,可是她很天真地估计了形势,她以为他赞美林素美就像赞美一张墙上的年画,可以雷同于她对金城武的迷恋。她觉得他和她的情谊是建立在思想基础上的、牢不可摧的关系,它会顺理成章地进化为高尚的爱情。基于这个自信,她还主动地拉拢林素美加入社团,鼓动她游湖爬山,希望她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像个失恋的琼瑶女主角。
形势一度很不明朗,曹泽表现出对林素美的倾倒后,并没有疏远瞿小佳。直到圣诞节学校的舞会上,米拉看到他走向林素美,他们翩翩起舞,他凑近她耳边温存相语,他的表情那样沉醉如同夏夜里微醺的花蕊,直到那一刻,米拉知道了瞿小佳的追求是无望的,曹泽爱的人是林素美。
出乎所有人意料,林素美说她不喜欢曹泽,她喜欢黑黑壮壮会打篮球的男生。
意料之中的,瞿小佳否认她对曹泽的心事,她说我没喜欢过他,你们都误会了,我心里有个人不假,不过不姓曹,姓程,C同志。从此在日记里她开始称呼他C,我的C,亲爱的C。她还去劝曹泽,说看到蒙娜丽莎我们也会由衷地叹服,可是那不表示我们就要把她扛回家,你倾慕她但是并不一定要得到她,你可以用怀念的方式来爱她。这个时候,她是角色恍惚的,说一说她也底气不足了,她能医不自医,她是说给谁听呢。
回到宿舍,大家又把同样的道理讲给她听,她以为平凡的人理解不了她追求卓越的决心。有一天逼急了,她发狠说即使情感世界里倥偬一生,我也只是这个目标,我就是喜欢他,他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他知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凭一时之勇做出某种壮烈的姿态是很容易的,难得的是一直坚持下去,在这条道上跑到黑。大家都说有毅力的人不多,可是米拉觉得她身边就不少,瞿小佳就那么一直地爱曹泽,曹泽就那么一直地爱林素美,而林素美就那么一直地不肯爱曹泽,瞿小佳装作她爱的是别人,曹泽也就装作从来不知道她的爱指向何人。米拉想她的恋爱,一定要相对随和才好。千万不要这么任性。
可是事实证明,命运这个东西很无常,好脾气的人才会常常被欺负。先有小郑,后有苏启翔。
五
第一年的圣诞节她没有和苏启翔一起过,而是陪着瞿小佳去了厦门。这充分说明米拉是个重感情的人。苏启翔表现得通情达理,他说别说抱歉,咱们有一生一世呢,你的朋友现在更需要你。
两周以后,米拉在他床上发现了不属于她的女性用品,她对瞿小佳说这个女人的胸围比我整整大一码。对此苏启翔解释说上周三他姐家的淋浴器坏了,来他这冲凉留下的。这理由坏到不能再坏,质量削薄如批发市场的劣等琉璃,经不起推敲。可是那一刹那她权衡利弊,决定哑忍。她约瞿小佳去洗头,对她解释说说一句你丫说谎很容易,可是那之后要怎么办,我不喜欢再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即使是一千次了,我还是不擅长收拾这类烂摊子。手边恰好有美发屋免费提供的杂志,她说看看这一期《新周刊》的标题——《死于知情》。她说一切这种事,皆是死于知情。瞿小佳说总不能就当它没发生过,人不能这么姑息。她忽然恼了,接过话头发狠说你懂不懂我不是姑息他,我姑息的是我自己。瞿小佳有点意外,噤声望着她。轮到她洗头了,躺在椅子上,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工小心地摆弄她的头发,体贴地问水温合适吗,动作要不要再轻一点。米拉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找一个人温存地呵护她的心,怎么就这样难呢。
冬天米拉变得非常脆弱,某一天她躲进公司的茶水间哭泣时遇到了老板的同学潘迪奇。他盘在角落的沙发上,说咖啡、茶、纸巾,或者此刻你更需要一个肩膀。潘迪奇说我很注意你,你知道吗,我来过三次,两次你在座位上皱眉一次你站在咖啡机旁哭。你这个月很不快乐是吗。
面对来自一个陌生人的温存,米拉的悲伤开始泛滥,她拒绝了拥抱的提议,但是接受了潘迪奇的手帕。那是一方蓝色细麻布的手绢,很好的牌子。收拾了一下心情,她想她该说点什么,于是她就说现在很少见用手绢的男人了,女人也不多。
这倒是句实话,大家都选择用心相印来处理自己的悲伤。潘迪奇说也许,我喜欢收藏眼泪。
她想别人的吧,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流泪那种角色。她把手帕递还他,本来应该说很抱歉把你的东西弄脏了,洗干净了改天再还你。但是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想要昧下他的私物好和他有点下文,虽则是他先向她搭讪的,可是男人都怕主动攀上来的女人不是吗。
他接过来顺手揣进了口袋,这动作的暧昧性给米拉提供了一点发挥的空间,他把她的眼泪收纳起来了,他们之间有了一个交集。这时候老板的秘书出现了,说潘先生,程总请您去他办公室。潘迪奇站起来对她说也许下次有空的时候,你会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哭。
后来米拉知道那一阵子潘迪奇的生意很差,是来找她老板David周转,可他坐在茶水间里,等着被他的债主接见,顾盼自如,她没见过一个人有求于人还能保持这样的风度。他显然有他自己的调子。
后来潘迪奇约她见面,她知道潘迪奇的意思。一个男人不是心理医生约见一个女人,志愿听她颠三倒四地讲自己的伤心事,一定是在给他的未来打伏笔。他喜欢她。米拉没有马上答应他。她是个道德感强烈的女人,即使她受了不道德的伤害,她也不想依瓢画葫芦去报复苏启翔的不忠。
六
九月,她在MSN上知会大家,她和苏启翔正式分手了。瞿小佳问她为什么,冬天那会不是已经决定原谅他了吗。米拉说这回在他床上见到的不是一件内衣,是一条美腿,他总不能说那条腿也是他姐姐的吧。瞿小佳警告她要安心养伤,不要很快那个接受埋伏在附近的姓潘的男人。
尽管很早就已经对苏启翔失望了,可是分手后她仍然情绪低落,舍不得陷在里面的那些感情,那些时间。分分秒秒里面的自己。她疼惜那个相信爱的米拉。她觉得自己的悲伤像河流一样静静的流淌,她对瞿小佳说两三年里她是不会再恋爱了。
她微微诧异于潘迪奇的耐心,四五个月了他还只是隔着桌子深深地望着她,眼神很近,有热度但是不炽烈,俄而又远了,那简直不是这时代的节奏。她讲给朋友们听,甚至开始疑心自己是否魅力不足,也许这男人正在掂量、揣度,预备撤离。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揪着自己的头发力争上游的话,够得上是个美人。惫赖一点松懈一点拒绝眼影和唇膏,也就是个体健貌端的水平。就算是咖啡馆生意不景气,赋闲在家,他也犯不上在她身上花那么多时间。
马莉说如果他约会三次就要你家的门匙,你早就一巴掌招呼过去了吧,你寻寻觅觅的不就是要找一个君子吗。马莉对潘迪奇印象奇佳,虽然只见过他的侧脸。
瞿小佳说这男人不是君子,就是一个有君子风度的骗子。她们说可你不能因噎废食啊,万一这个男人是好的呢,也许他就是神为你选定的伴侣呢。
米拉想也许下一次见面,她可以表现得热情一点,比如可以主动牵他的手。大家建议她下次吃饭偕潘迪奇同来,米拉依言行事。看到潘迪奇,马莉很高兴凑在她耳边说正面比侧面还好看,不错啊。米拉问她昨晚唱歌为什么没来,她笑出一脸春色说哦,和网友在一块。对方从大连来,她说有朋自远方来,我不好抛下他啊。她笑的促狭,说好久没遇过这么合得来的男生了,我跟他在一块比想象中还要好。
米拉问她为什么不带来一起吃饭,她说啊,他去上海看他女朋友去了。她说干吗这么看着我啊,谴责我啊,价值观多元一点好不好。难道你们每次约会都手拉手去郊外扑蝶啊。
米拉忽然觉得胸闷,这话听来耳熟,苏启翔也这么说过,他说价值观多元一点好不好,你是我女朋友,每天都在我的生活里,她是我的网友,只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这么一天,拜托你别这么小气啊。米拉很不服气,她觉得一整个摇摇欲坠的文明都需要她的力挺。这时候她听见潘迪奇说没错啊,我们就如此,我们去扑蝶时手都不拉的,我们肩并肩。他说改天送你一对标本。
米拉心生感激,从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细长、干爽、她觉得这男人同她是一国的。
回家路上,他一直都不开口,很突然地说我尊重你的节奏。她由衷地感动,主动吻了他的颊。他用手抚着她的背,像一个父亲安抚受惊的女儿。
自那以后,她开始在他面前放松。
第二天她问潘迪奇马莉漂不漂亮,潘迪奇说漂亮啊。米拉挑起眉毛说你答得倒是一点不含糊。潘迪奇说漂亮就是漂亮,不漂亮才用别的形容词来敷衍,有气质啊有内涵啊,再次一级就说有性格啊,或者甚至于是爱国啊,好在每个女人都有优点,也不会太为难。潘迪奇说以我为例,到有性格这里就等于说是没兴趣。米拉于是问他怎样形容自己。
他说你很像我的偶像,《第五元素》你看过没有,米拉·乔沃维奇,你有一半像那个米拉。
米拉知道那个女明星,她代言过欧莱雅,冷艳有力量。米拉很高兴,请教他具体是哪里像。鼻子以上或者鼻子以下。
潘迪奇摇摇头说后面,背面比较像,还有名字像一半。潘迪奇说开玩笑的,借一句歌词来形容,你是这世上无以伦比的美丽。
那一瞬间,米拉觉得以前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终于在此刻和这个人相拥,所有的创痛都有了报偿。
七
潘迪奇已在门边看她收拾东西,说你的细软不多嘛,大部分都是鞋子,应该囤金子才对,那个才是硬通货。他说杂志上说每个都市女人平均有16双鞋,我只当编辑在胡说,原来所言非虚,我的衣帽柜要整个地让给你了。
他的目光落在一双凉鞋上,他说这双鞋很漂亮,不过跟有点高,不适合去郊外扑蝶,适合在城中赴舞会。他说这么新,刚买的。
米拉摇摇头,说不是的,你对女鞋没有研究,这是好几年前的样子。看起来那样的新,是因为她几乎没有穿过。就只那一次。
米拉穿着翠绿色的凉鞋,坐在自习室里看小说,细细的带子结成一只蝴蝶的造型,覆在脚面上。曹泽坐在她旁边,视线扫下来,说真好看。米拉再虚荣也知道他说的是鞋不是她的脚,可是仍然有小小的悸动。
然后瞿小佳就来了,说曹泽你等很久了吧,咱们走吧。他对她点点头就背着书包和她相偕去了。那时候她以为,他顺理成章地是会和瞿小佳在一起的。两个人都那么聪明。
那以后,她端详着她的脚,蝴蝶寂寞地盘在她脚踝上,她的心事放得那么低,永远没有化蝶的机会,夏夜的风森森细细,有一点凉意,给她哀而不伤的情绪。
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也不过是这样,他坐在她身边,不经意地赞美一双鞋。
因为可记的很少,所以她记得这样牢。
潘迪奇说这里面有一个故事,某个宁静的夏天。她摇摇头说不是,我的故事都是在秋天才开始。潘迪奇说庆祝你正式入住,今晚我烧菜给你吃吧。米拉挽住他的手臂说对不起,我答应了瞿小佳陪她去相亲。
瞿小佳最没礼貌就是这次,刚刚落座,对方递过菜单来,瞿小佳的手机就亮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说我有急事,要告辞了。然后她抓起背包夺门而出,留下米拉和男主角面面相觑。
五分钟以后她终于追上瞿小佳,她站在餐厅外的马路上呆呆地发愣。过来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又驶走了。米拉跑过去拉住她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她不说话,把手机塞给她。
那是一条短信。
曹泽说漓江上的万点渔火,都不如你的眼神那样璀璨。他说瞿小佳,我可否回航。
瞿小佳说我知道他回国了,他告诉我说他带两个英国同学去桂林玩。瞿小佳说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米拉抱住她,米拉说让他坐最早一班机回来,你说多晚你都会等着他。米拉想不管怎么样,她们都要幸福了。
等了这么久,她们都终于在这个秋天幸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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