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于2007年7月号<先锋中国评论>杂志.
文/李皖
【引言】6月,维塔斯的中国巡演掀起追捧狂飙。让人意外的是,这个披着“阉伶”外衣的俄罗斯人并不神奇,倒是他的常规吓人一跳。事实上,他所有的“神奇”与“神秘”,都是执意把这个商业游戏玩到底的伪装。
出于传媒工作者的职业敏感,我几乎立即就可以断定:关于维塔斯(Vitas)的诸多传言,来自维塔斯自己,最起码,来源于维塔斯的团队。
这些传言最离奇的部分包括:他的真名没人知道,他的生平无人知晓,没有人知道能在哪里找到他;他住在地下室,在黄昏的时候才像蜘蛛一样从棺材里爬出来开始创作;有人怀疑他是阉伶或者属于鱼类(用腮来呼吸的鱼类有着惊人的肺活量),但无从证实;他的声音能横跨五个八度。
很明显,维塔斯有意要将自己神秘化,他对自己的师承讳莫如深,乐于让众人一团雾水,甚至乐于让人猜测他是个外星人,这反应了维塔斯的小气。而互联网、广电甚至纸媒就这么传了,好像维塔斯真的是个没有来历的外星人,这反应了传媒的弱智和愚蠢。作为一个传媒工作者,我也可以为这愚蠢辩解:这不是愚蠢,而是为了传播与轰动的有意装糊涂。
维塔斯的声音没有五个八度。我是受了五个八度先入为主的断言开始听维塔斯的。结果,倒不是维塔斯的高音,而是维塔斯的正常让我吓了一跳。维塔斯是个正常的歌手,他在常规音域的演唱就是一个普通的男声,高音很炫,也很炫耀;但在常规音域与他的高音之间没有过渡,而呈现为一个巨大的断裂带,在这个断裂带之间(差不多有一个半八度)维塔斯毫无作为。所以即使要宣传,也只能说维塔斯的最低音与最高音之间的间差接近五个八度,而不能说他能横跨五个八度。
维塔斯不是阉伶歌手,他的高音与阉伶没有太大关系。所谓阉伶,出现在1600~1800年代的欧洲。他们在童年时被阉割,所以声带终生保持在最短小的状态。阉伶的声音既非男也非女,而更接近于童声。而由于声带的超短超薄,它不仅更高也更灵巧。阉伶早已绝迹,不过,先天的畸变让一个人生出了超短超薄的声带也并非全无可能。很遗憾,维塔斯不是。
维塔斯的声音在常规音域就是普通男声、流行歌曲唱法,这说明他的声带是普通声带,介于正常男性的18~23毫米长度范围。所以,要是想猎奇、想领略阉仱艺术或近似阉伶艺术的声音,应该去观赏法国电影《法里内利》(一译“绝代妖姬”,法里内利传记片),不过片中阉伶法里内利的歌声今天任一个男声都不可能唱出来。
2007年6月15日晚,维塔斯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了中国巡演的第一场。在主办本次演唱会时,主办方还不敢确认是否会有那么多人认识维塔斯、捧场维塔斯,结果,当晚的上座率是九成。一个从没在中国出版过唱片、也没在正常音乐渠道传播信息的歌手,创造了一个奇迹,互联网的奇迹。互联网上是创造奇迹的地方,关于它的奇迹我们已经领教了不止一回。而这一次的奇迹只不过再一次证明:好像无所不包无所不能的互联网却是少见多怪和孤陋寡闻,同时也反应了互联网所联接的是乌合大众,是他们的少见多怪和孤陋寡闻,乐于和善于制造一切人间奇迹——“奇迹”总是比真相更好看,更便于人云亦云,更让人津津乐道。
北京演唱会除了带来了维塔斯如假包换的“海豚音”,更带来关于维塔斯的新材料,有限的;——因为维塔斯很小气,执意把这个商业的游戏玩到底。维塔斯自己说:7岁的时候写了《歌剧2》,他在深夜里演唱,一条街上的邻居都跑出来,以为发生了了不得的事。而维塔斯的经纪人说:这并不是完全杜撰出来的(指维塔斯是异类,有腮),他的咽喉与脖子构造确实很特别,“好像是在地球外产生的一样”。看,这维塔斯式的作派,对明摆着的荒唐予以含糊的肯定,继续作神秘,继续暗示自己的异常和超能。
北京演唱会证实,维塔斯确实创造了一种高音唱法。但这种高音唱法和异常和超能没有关系,只是一种特殊的发声法。维塔斯的声带可能比一般人优越一点,但是决非独一无二。我相信这个热潮过后,会有不少人能模仿出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维塔斯的声音,还是一个普通的真嗓加一个特殊的假嗓,假嗓是不用整个声带,而是用声带的一个非常规部位实现,这并不是太离奇,所有的男性假声,包括中国的京剧、川剧,印度巴基斯坦的卡瓦里(Qawwali),都是这么实现的。
让我们说一点真相吧。维塔斯并非一个超能力的歌手。他在超常音域里的作为,赶不上N.F.阿里·汉(卡瓦里歌手),赶不上王向荣(信天游歌手),赶不上罗伯特·普朗特(摇滚歌手),赶不上迈克尔?杰克逊(灵歌歌手),女声中的琼?贝兹、比约克就不说了吧。当我们说到超常音域里的超能力,我们指的是一个人有傲视群雄的音域,在这个大跨度的音域里有游刃有余的能力。维塔斯的音域不吓人,他能胜任的音域加起来并不宽,在这方面的异秉没有超过以上的诸位,真要是比声带,很可能比不过他们。
而这次互联网的少见多怪和孤陋寡闻,也突出地表现在所谓的比声带上。比如拿出孔太这个既创造了最低也创造了最高的吉尼斯声带与维塔斯比。我曾经在一篇评论中说过,人对好嗓子的崇拜,比如对齐豫的崇拜,实际上是建立在身体的超能力上,跟体育的极限有点相似。但是艺术不是体育,身体的极限之外,还有艺术的极限。
将维塔斯、孔太限定在正常、普通、平庸的这些艺术的极限包括:维塔斯在正常音域没有感染力,这妨碍他成为第一流的歌唱家;维塔斯的歌曲只是普通的古典流行歌曲,歌曲的感染力、深度、艺术成就有限;维塔斯在技术上的耀眼远远高于他艺术上的能耐;而对于孔太,一个超低的男低音和一个超高的男高音同时在一个男人身上集中,的确很罕见。但问题是,这两个声音是分裂的,无法在一个艺术整体中统一;比起维塔斯,孔太在歌曲上的能力较低,他甚至就没拿出几首精神上能感召人、艺术上能让人信服的歌曲。所以他迄今的默默无闻,毫不足怪。
我们应该记住的是:艺术的极致确实与身体的超能力有关,但又不只是身体的超能力。只有身体的超能力,那只是杂技,只是生理。即使是阉伶,在割掉命根子获得身体的高能力后,,也并不同时就获得了艺术的高度,也还需要着艺术上的磨练和修为。历史上最后一位阉伶歌手(亚历山德罗·莫雷斯奇,Alessandro
Moreschi)留下的世上唯一一张阉伶唱片(《亚历山德罗?莫雷斯奇——最后的阉人歌手》,OPAL
9823),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它的艺术成就并不是很高,更多的是史料的价值。而艺术的常识之一是,艺术是一个系统,突破决不可能因某项非人异秉轻易达成,更不可能由天外来客实现,突破必在人类的文化传承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