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能寐写祝福:献给我苦难而幸福的好兄弟

标签:
蜗居京蚁淡墨冯依鲁克纪实作品 |
分类: 纪实作品 |
夜不能寐写祝福:献给我苦难而幸福的好兄弟
仁弟孙辉,笔名淡墨,体恙志坚,与同窗冯依相亲相爱,患难与共,其志、其情感地动天。予尝将其励志及爱情故事撰为长文,发表于《家庭》杂志。多年不见,夫妇皆事业有成,淡墨更自学成材,成为摄影家。癸巳岁末,淡墨携同学裴富东造访,欲学书法,予感其诚,欣然收二人为徒。年关将至,淡墨脑疾加剧,亲友莫不忧心。昨突闻夫人有喜,感莫能言,夜阑难寐,遂作此诗为贺,并祈吾弟手术平安。冯依盼女心切,取乳名弯弯,若生男,则唤为圆圆。弯弯圆圆者,皆明月之兆也。大吉。
冯依怀六甲,名取叫弯弯。
淡墨传佳讯,浓情化笑颜。
祥云临福邸,喜气祛凶顽。
我意天知晓,殷殷佑满圜。
《蜗居》现实版:两只“京蚁”的爱与痛
“蚁族”,“80后”大学毕业生低收入聚居群体,也泛指在贫富悬殊较大的社会中,缺乏利益代言人,且在经济和社会地位方面处于不利地位,被社会所忽视的庞大人群。这个群体和蚂蚁有许多相似的特点:高智、弱小、群居。根据该群体所处地域不同,又分为“京蚁”、“沪蚁”等。眼下,随着电视连续剧《蜗居》的热播,剧中主人公一波三折的买房奋斗史也引起了现实社会的广泛共鸣,尤其让“蚁族”们感同身受。本文的男女主人公,一对“京蚁”,就是当下社会庞大“蚁族”人群的代表……
天还没全亮,寒风里的北京南郊,一片低矮的民房依次亮起了灯。胡同口的早点摊,人越聚越多,烙煎饼和炸油条的摊位前排起了长队。这里是大学毕业生的聚居区,同学们戏称这里是“蚂蚁窝”或“贫民窟”,长年累月,几乎每天早上都如此。
“哥几个帮帮忙,让我先来好吗?我路远,就要迟到了。”“你远,谁近啊?我车程俩小时呢。”手举五块钱想插队的男生,被另个男生挡了回去,悻悻地排到了队伍后面。这时,见不远处的公交车进站了,许多人顾不上吃就赶紧跑去,原本排队买早点的队伍一下子缩小了大半。刚好轮到的孙辉,丢下钞票接过煎饼的同时,脚步已经跑了出去。
尽管是大清早,车上依然很拥挤,孙辉挤上来的时候,车上已没有座位。煎饼很烫,他一边倒着手抓紧吃,一边还要保持身体平衡,这样狼狈的早晨生活,他早已习惯了。孙辉2004年从北京林业大学毕业后,辗转换了几家单位,此时在怀柔一家房地产公司做人力资源工作。他每天早出晚归,来回有五个小时是在路上度过的。
孙辉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掏出手机给女友冯依打过去。
城北远郊的另一片“蚂蚁窝”,此刻也已经醒来。冯依正在狭小的洗漱间排队等候洗漱,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端着脸盆等半天了。“冯依,这个周末你别过来了,我们老总让加班。”“怎么又加班啊?上周大夫叫你去复查的,你今天还不去查吗?喂,喂——”由于这里信号差,电话没讲完就断了。
一刻钟后,等孙辉再次打过来的时候,冯依正拿着卷纸,瑟缩着,在唯一的、脏兮兮的公厕边排着队,她的前后都挤满了人。“……对了,我托晓丽给你买的药已经带来了,那我不去怎么给你啊? 什么,下周再说?你不要命了你?”排在身后的谢晓丽把脑袋凑过来,大声喊:“孙辉!别忘了请我吃饭啊!”前面的女生突然都把脸转回来,表情各异,只听队伍后面一个女生嘟囔着:“哈,吃什么饭哦,我倒是只求少吃点,少上这该死的厕所!”人群一下子哄笑起来……
孙辉出生在江苏徐州一个贫困农家,2000年考取北京林业大学,学费是靠东挪西借和助学贷款缴上的。为了还债,课余时间,他总是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发传单、递报纸、帮促销、搞派送。冯依出生于河北三河城郊,家境一般的她成绩却很优秀,她比孙辉晚一届。两人是在 2002年5月28日孙辉的20岁生日聚会上相识的。巧的是,那天也是冯依的20岁生日——他们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正是这天赐的机缘,让他们渐渐走到了一起,感情也一天天加深。因为不想让父母有更多的负担,孙辉毕业后放弃了读研,又因为舍不得离冯依太远,所以决定留在北京谋求发展。
当同学们陆续从学校搬出并多无着落的时候,孙辉暗自庆幸:签约的国企不仅给他落实了户口,还答应为他提供住宿,只是告诉他条件不怎么好。那是西城区惜新胡同边一片待拆迁的平房区,被同事带到地下室的时候,孙辉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想着那么多同学在离校前辛辛苦苦找合租,孙辉感觉自己已经够幸福的了。直到有一天,他从床底下找书的时候才大吃一惊:所有的纸箱都湿湿地瘪了下去,里面的书本和衣服都是潮湿的,皮鞋竟然长出了毛……
孙辉从小就有头痛的毛病,就在工作了几个月后的那段时间,头痛开始严重,已经影响到正常工作了。2004年10月13日,在北京宣武医院,孙辉被检查出脑部先天性动静脉血管畸形。专家给出了两个建议,一是开颅,但因血管畸形团大而深,手术风险相当大;二是进行介入手术,即栓塞和伽马刀综合治疗,风险相对较小,但花费相当高。“只要人在,钱可以挣来的。”经过慎重考虑,冯依替男友做了决定:介入治疗。
短短一年里,孙辉经历了三次手术,一共花去了十五万多元。由于多数手术材料和医药都是进口的,社会保险只报销不到50%,剩下的钱,大部分是从亲戚朋友处借来的。生死其实只隔一线,而严峻的现实就摆在眼前,为了不拖累女友,孙辉提出了分手。“如果换了是我得病,你会离开我么?”冯依的反问让孙辉感动不已又无言以对,“你肯定会好的,不管多困难,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等我明年工作了,就能挣钱和你一起还债了。”
2005年7月,冯依也毕业了,到一家民营企业上班,每月工资也是一千多元。为了省钱,她和几位要好的同学、朋友一共八个人在北四环外双泉堡租了一处房子,一个月每人平均不到400块。
除去租房、吃饭,冯依的工资所剩无几,但她平时省之又省,要替男友分担还债的压力,可倔强的孙辉总是回绝她,冯依便用省下的钱来“补贴”他的身体。因为手术造成的右边视野缺损,孙辉经常不小心被东西碰伤身体,于是,冯依和孙辉在一起的时候,总会习惯地搂着他的胳膊走在右边。
第二次手术之后,冯依把自己的恋情告诉了家人,让孙辉意外的是,她的家人并没有反对。第三次手术后,冯依的父母邀请孙辉去他们家做客,全家人都对孙辉爱护有加,孙辉十分感动。晚上,孙辉睡西屋的小床,冯依溜过来陪他聊天。夜深了,临回隔壁休息之前,冯依轻轻地吻了他:“长这么大,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孙辉想说我也是,却感觉喉咙发咸,当冯依走出去,带上门,他强忍了一整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在公司的地下室住了一年多,由于环境过于潮湿,孙辉得了坐骨神经痛,原本已有头痛史的他痛上加痛。冯依和他商量,还是自己出钱租个地上的房子住吧。考虑到两人那点可怜的工资,还有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医疗费,孙辉只能摇头。不得已,孙辉把铺盖搬到了公司的办公室里,白天别人办公,晚上他就偷偷地在这里睡觉。有一次,因为太劳累了,孙辉睡得很死,直到第二天上班时间都没醒。早到的女同事看见沙发上裸着上身的孙辉,一声惊叫把孙辉吓醒了,也把他的当月奖金吓没了。
后来,考虑到工资水平和发展前景,孙辉辞职换了一家公司。新公司宿舍紧张一时安排不开,为了省钱,他就在同学的公司集体宿舍里偷偷摸摸住了一段时间。
2006年10月24日,头痛难忍的孙辉又一次躺在天坛医院伽马刀中心的手术台上。医生说,如果理想的话,这是最后一次手术了。听到“最后一次”这几个字,孙辉出奇地高兴,三颗螺丝在他的头上拧紧又松开,他竟忘记了疼痛。
可就在出院两周后的凌晨三点多,孙辉被痛醒,病情蓦然加重。就在当晚,冯依收拾衣物,毅然搬到了他的单身宿舍——恋爱四年了,他们一直没有住在一起,一是因为孙辉始终担心自己会出事,怕拖累冯依;二是冯依的父母一直要求他们未婚不能同居。
那几天孙辉头痛加剧,吃的脱水药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每天不停地喝水上厕所,人被折腾得几近崩溃。夜晚,每当他疼得发出一点呻吟,冯依都会条件反射般地醒来。因为夜里睡不好,白天又要工作,冯依一天天和孙辉一样消瘦下去,孙辉心疼而又愧疚。
长期的病痛,让孙辉越来越灰心,他不忍心一直这样拖累冯依,他在心里跟自己说:“孙辉,你越是爱她,就越是害了她,你必须狠下心啊!”一天晚上,孙辉冲着冯依大吼大叫,埋怨她做饭声响大,数落她笨手笨脚,嘲讽她做菜的手艺那么烂。冯依被他吼哭了,却没有争辩一句。当孙辉歇斯底里地喊出“你走!我不需要你”的时候,冯依流着泪收拾东西,然后轻轻地带上门走了。孙辉的心撕裂般的疼。
几分钟后,孙辉收到了冯依的短信:“亲爱的,是我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对不起,我会努力的。只求你别发火,我真怕你这个样子会出事啊!”看到这条短信,孙辉泪如泉涌,疼痛加上自责,他用脑袋撞着墙壁,边流泪边在心里跟自己说:孙辉,你要狠到底啊!你不能心软,一心软就害了她。
突然,短信又响了:“亲爱的,风好大,我好冷。”孙辉疯一样地冲进夜幕:路灯下,寒风里,冯依瑟缩地站在电线杆下,斜挎着那个行李包。孙辉心痛如割,跑过去抱紧她——夜那么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这世间最亲爱的女孩无声啜泣的身子,在他痉挛的怀抱里颤抖……
2006年9月,为了能多挣点钱帮男友治病,冯依跳槽到一家外企工作,每月工资三千多元,她开心得不得了。而2007年4月,因病久久无法正常上班的孙辉只能选择辞职。在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孙辉借了一些钱,在金五星百货市场租了个摊位经营小饰品。店铺的生意一开始很是惨淡,加上间歇头痛,孙辉的心情常常很差。冯依经常过来帮孙辉摆设饰品,见他不高兴,就站到柜台外对着他微笑,做鬼脸,有时甚至偷偷地安排女伴们过来买东西,即使她在场也假装与这些“顾客”不认识。
由于头痛再次加重,开张仅两个月的店铺最终关门了,孙辉也搬到了离后海不远的新开胡同,再次住进了“贫民窟”,而冯依也在离单位比较近的地方与同事合租。
孙辉在每天时强时弱的头痛中失业了半年。这期间,他开始摆地摊、在餐厅做服务员,想尽办法来养活自己。在那样窘困的日子里,孙辉的心态也常常失衡,甚至倒卖了一段时间的火车票。
也就是在那时,孙辉结识了与他一起合租的李强。李强来自黑龙江农村,2005年毕业于北京某高校新闻系,当时在某报做见习记者。起初,常有一个女孩过来看李强,李强介绍说,那是他女朋友小邵。偶尔,李强还会委婉地支开孙辉,并叫他“晚一点回来”。
孙辉和李强共同租住着一个十五平米的卧室,另外还有个十平米的厨房、六平米的露天小院,感觉很像农村老家的一角。但房子质量很差。一次大雨,下水道被堵了,雨水冲进屋里,瓶瓶罐罐全漂了起来,孙辉和李强用脸盆刮了一个多小时。而冬天,没有取暖设施的小屋就像一座冰窖。冻得实在受不了了,两个男生常常把被子摞到一起,住到一张床上取暖。
贫寒中的快乐总是有的,尤其在夏天。偶尔冯依和小邵过来,他们就打扑克,输了的贴纸条,而且几个小时内不准揭下来。几个年轻人常常贴得满脸都是纸条,然后一起去胡同口的小饭馆里烤些五毛钱一串的羊肉串,然后拎着几瓶廉价啤酒,到不远处的后海边聚聚。对岸就是酒吧一条街,灯红酒绿,而他们的手里,廉价的羊肉串都不是每天都舍得吃的。尽管如此,他们却很会“穷开心”:对面酒吧里飘过来的歌,只要他们会唱,就都跟着唱,那青春的歌声在夜色里回荡,他们感受着生活艰辛的同时,也感受着生命和爱情的美好……
然而,变故总是伴随着他们本就颠沛流离的生活。因为一篇负面的报道得罪了一位“神通广大”的人,见习期满的时候,李强竟没能留下。
这次受挫对倔强的李强打击很大。那阵子,李强每天早早出发,拿着一本自己稿件的剪报集和简历去各家媒体碰运气,每到晚上,总是阴沉着脸回来。小邵过来的频率也越来越少了,李强的脾气却越来越大,常常在电话里跟小邵吵起来,有一次甚至摔了手机。
一天晚上,孙辉下班回来,李强黑着个脸,低吼一声:“陪我喝酒!”那天晚上,李强喝了很多,劝都劝不住。后来,烂醉的李强终于哭出声来:“相处4年了,4年的感情竟不敌一个糟老头的一套房子!”原来,经不住生存的压力和外界的诱惑,小邵向李强提出了分手,准备跟一个比她大近20岁的北京男人结婚了。第二天,好心的冯依给小邵打了电话,想劝劝她,小邵哽咽着说:“我知道什么是爱情,但爱情能当饭吃,能当房子住吗?”
小邵的话给了冯依深深的刺痛。那段时间,她合租的房子除了她之外,频频更换主人。昔日一起合租的同学、朋友,有人因换了工作而搬走,有人不堪压力回了老家,有人为了节约和相互照应开始了“同居”生活,也有人为了脱离这“蚁族”生活像小邵一样放弃了纯真的爱情……
给爱一个温暖的家
但也有人在磨难面前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初衷。就在这个的时候,冯依向孙辉求婚,孙辉悲喜交加。2007年10月26日,恋爱五周年那天,这对苦难的恋人领取了结婚证。他们在北三环安贞桥东与别人合租了一套房子,搬到了一起。不久后,孙辉的身体有了好转,开始上班。
幸福生活刚刚开始,不幸又降临了:冯依被查出卵巢囊肿。
手术那天,孙辉早早去医院签字。冯依躺在推车上,一直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进手术室的时候,她还是不舍得松开。手术室的门关上了,联想到每次手术,冯依在手术室外等自己的那份煎熬,换了位置的孙辉蓦然感到了一份难言的心疼与温暖,他暗暗发誓要给心爱的妻子一个稳定的家。
在北京买一套房子谈何容易!看着新闻里飞涨的房价,他们只能望洋兴叹。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可以利用孙辉的北京户口申请经济适用房。2007年底,孙辉和冯依开始准备各种材料,申请限价房。为了能拿到审核号,孙辉早上四点多起来,到北京市城市建设综合开发办公室去排队……
历尽千辛万苦,总算磨来了希望。2008年12月,他们终于通过摇号,选到了一套在通州的限价房。2009年初,东挪西借,加上父母凑出的血汗钱,他们终于缴上了首付款。签订合同的那天,孙辉和冯依感觉在做梦:一年之后,就能拿到新房的钥匙了。冯依在公交车上一路不停地问孙辉,我们真的有房子了?孙辉不停地点头,点头。“哦!我有房子啦!我有房子啦——”冯依不顾整车人的侧目和白眼,她一连大喊好几声,孙辉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连忙去捂她的嘴,像一个小偷生怕同伙说漏了嘴,而他捂到的,竟是冯依滚烫的泪……
2009年岁末,在北京北郊一个“蚁族”聚居区,一间小屋的门窗上贴上了红喜字。室内的陈设十分简陋,墙上的婚纱照里,孙辉、冯依相依着,笑得幸福而灿烂——这些照片不是影楼拍的,而是孙辉自己拍的。他们没有大请宾朋,只是买了些喜糖,同租的每一个“蚁穴”都送到。这些房客,他们有的熟悉,但更多的,并不相识。然而,他们收获的祝福都是同样真诚的。
“伴娘”谢晓丽把男朋友带了过来,自己介绍说,他们的爱情是“租”出来的。原来,这个男生也是一只“京蚁”,大学毕业后已经在北京奋斗了5年,至今没有房子。在网上求合租伙伴的时候,他们“租”到了一起,并渐渐产生了感情。“我们计划明年秋天就结婚!”“在哪儿结?”“就在我们租住的狗窝里呀!”谢晓丽一脸幸福的笑,“房价可以等、可以观望,但爱情可不能!我要嫁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房子!”在谢晓丽的幸福宣言里,大家都笑了。
窗外飘起了雪花,窗玻璃上的红喜字,显得格外喜气。在“蚁族”朋友们的簇拥下,孙辉搂了搂自己的新娘,冯依望了他一眼,把头靠在他肩上,满脸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