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六小”

下午跟大二放寒假的女儿一起去花市采购，店家说一个钟头以后送到家里，女儿说，那咱走着回去吧？我说好。

出了花市不远就是女儿的母校六小，女儿久久地望着校门，走出很远还忍不住回头看。

女儿挽着我，说，爸，咱别走大路吧？我说那走哪？女儿指了指校园东墙和文化大厦之间的胡同：“走这儿吧！好多年好多年没走过了！”我心底一柔：“怎么，还记得小时候啊？”“那当然！这辈子都忘不了……”

是啊，一些记忆不单单属于女儿。

十年前，初到北京不久，我倾尽全力，凭写作、靠稿费，在京东燕郊总算买了套小房子，才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从南京转学到六小，当时的窘况和心堵至今记忆犹新。

记得当时负责转学的副校长姓蔡，一身的臭架子，看人不用眼，只用眉毛。当时我还在杂志社工作，一方面出于礼貌，另一方面也以为亮明作家、记者身份，或许能使女儿转学工作顺利一些，所以我就拿了刚出刊的一期《人民文学》杂志送给蔡校长，说明来意的同时呈上了我的名片。没想到的是，蔡校长根本没接，也没正眼看我一下，只往椅子里一仰，眼皮一乜：“办不了。”

我尴尬地把名片和杂志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脸颊滚烫内心更是焦灼不已。一旁就有椅子，但蔡校长没让我坐，我哪里敢坐？只好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一样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嗫嚅着祈求他：“蔡校长，我们刚从南京搬过来，您看这是南京小市街小学的转学介绍信，这是我们的房产证明——我们的房子在紫竹园，离六小最近……”

我慌慌张张地从包里继续掏证明，身为记者，一向仗义执言敢写敢说的我，那一刻却像个猥琐的犯罪嫌疑人，在蔡校长冷漠、不屑的眼皮底下如站针毡。

蔡校长一推手，做出拒人千里的动作，那冰冷的语气至今想来仍让我不寒而栗：“我不用看这些！我告诉你！现在每个班都严重超员，站都没地儿站，你女儿来了坐哪里？挂墙上？！”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热血直往上涌，真恨不得上去揍他两拳！我用余光望了望背着书包站在我身旁惊惶不已、手足无措的女儿，心底蓦地一疼，那疼瞬间就覆盖了我全部委屈和愤怒。

我知道自己和女儿遇到麻烦了。来之前，有刚给孩子办过转学手续的邻居好心提醒我说，现在转学特别难，你不花钱想都别想。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在写社会纪实，常为笔下的主人公讨公道要说法，曾不止一次跟坏人面对面对着干，甚至多次接到过威胁电话，但我都勇往直前。可是那一刻，为了女儿，我竟一点脾气也没有。

“蔡校长，我知道学校有学校的难处，但孩子不能不上学呀您说是不是？这事儿还请您多帮忙！我知道您现在忙，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我陪着笑脸，温柔地问，“您看……您方便给我留个电话吗？我……”

蔡校长终于欠了身，头也没抬，顺手抓过我刚刚送给他而他并没有接的《人民文学》杂志，翻过来，在封底的空白处写了个电话号码，往桌边一推……

我不知道女儿那一刻是怎么捱过来的，而对于我来说，那片刻时光却是我久久挥之不去的噩梦。

女儿挽着我，把头往我的肩膀上靠了靠，撒娇说：“老爸，从小到大，因为我上学的事，您可真没少受委屈。辛苦了大胖……”我鼻子一酸，眼睛就蒙上了一层雾，我强忍着泪水，对女儿说：“你那么小就跟着爸爸走南闯北，你才辛苦呢鲁小胖……”

女儿听出了我的哽咽，赶紧嘻嘻哈哈转移话题：“哎老爸，有好几次坎儿，您都没花钱就摆平了，你怎么做到的？”

我回答说：“坏人从来不缺，好人也从来不少呀！”

走在脏兮兮的胡同里，两边都是小作坊，空气里满是臭味，女儿却开心地说：“好亲切啊！还是当年的味道！”我揶揄她：“什么呀？明明当年更臭一些！”女儿望着六小的围墙，叹口气：“唉！一转眼都十年了……”

是啊，一转眼都十年了。十年后，女儿，你已经长大了，而六小还是六小。生命中总有那么多的不如意，而此时此刻，走在你的母校墙外，你心底记得最牢的，除了那些艰辛和磨难，还应该有更多的美好。

就像这脏兮兮的老胡同，你我都如此热爱。走出很远我还忍不住回头，仿佛我又看见了那个小小的扎着马尾辫的你，穿着宽大的校服，背着沉重的书包……

                                  2014.1.22.凌晨，北京居竹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