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

 

柱子，大名徐仓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继父给他取的本名应该是“仓住”，就是吃住不愁的意思。继父老来得子，是柱子延续了他们徐家的香火，所以说，柱子也的确是个柱子。

 

柱子小我整整15岁。母亲生柱子的时候，我正值清寂而落寞的少年时光。柱子三岁的时候，我就参军去了。参军以前，跟柱子见面的机会还算多一些，我说的多一些，是相对后来十年间弟兄俩只见过两次面而言的。每次去看母亲，我都会发现弟弟又长高许多，他就像一棵灌浆了的小麦苗，简直一天一个样。

 

小时候的柱子漂亮而淘气，但一见到我就特别老实，总是背靠着土墙或门板，在那里蹭来蹭去，目光怯怯的，满是羞涩。母亲说，柱子，这是你二哥，快叫呀。柱子不叫，脸却一下子红了，害羞地钻进母亲怀里，老半天不好意思抬头。那时候，柱子还不满一岁半。

 

柱子终于敢喊我二哥的时候已经快两岁了，那是因为我用积攒的零花钱给他买了把玩具枪，母亲说，不喊二哥就不给你枪了。第一次听见柱子叫我二哥，其实我比他还要羞涩。母亲跟父亲离婚，是我童年久久不散的阴影，也是因为这个，对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弟弟，我是既疼爱又有着隐隐的、莫名的羞耻感。

 

母亲说，柱子长得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脾气也一样——犟。这一度让我好生不满：难道，我小时候也是这般鼻涕挂得老长，流到嘴边，又哧溜一下吸回去？

 

正是因为跟我难得见上一面，所以柱子对我很依恋。每次去母亲家，临走的时候，柱子准得大哭一场，弄得我骑着车子走了老远，也同样止不住眼泪。

 

我初中毕业参军那年，柱子还不满4岁。柱子对我这个当兵的二哥是敬爱有加的，听母亲说，在村里只要挨小朋友欺负，柱子准会说：“你等着，看俺二哥回来不拿枪打死你！”

 

母亲惯孩子是全村出了名的。记得小时候，只要我说某某老师打我了（事实不是真的打），母亲准会跟老师没完，就差捣碎人家的锅底了；要是遇到刮大风或雨雪天，母亲就不让我去上学了。母亲对弟弟的溺爱远远超过对我，所以，弟弟初中没念完就辍学这件事，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这一直是我内心深深的遗憾，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从部队复原，顶父亲的班在银行工作，本可以帮弟弟完成学业的，即便不上大学，最起码，也应该读完高中啊。

 

在辍学之前，柱子跟我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印象里只记得他跟继父到过横沟一次，是给我送煎饼和新花生来的。在银行门口，当继父要把他从小驴拉的平板车上抱下来的时候，他的眼神很不满。他自己跳了下来。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学生呢。我知道，他是想在二哥面前表现得独立一些，像个大人。这也是我当兵前嘱咐过他的。

 

这个小大人真的长成大人，一定经历了很多年，但在我的意识里，仿佛一夜之间。

 

辞去干了整整十年的银行出纳工作，南下北漂，九死一生，终于在北京立稳脚跟回到故里的时候，柱子已经21岁了。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弟弟，我一阵阵恍惚：这就是我7年没见的弟弟吗？个头高高、英俊潇洒的柱子见了我，远远地喊了一声二哥，依然如小时候一般腼腆而羞涩，那宽宽的嘴角一咧一咧，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脸都是笑意……

 

前年再次回故里的时候，不巧柱子被派往上海进修去了。弟弟辍学后就在三舅的汽修厂里学习汽车修理，彼时已是徐州一家汽修厂的业务主管了。我多么为他高兴！

 

弟弟一表人才，追他的女孩多得很，这也成了一生贫穷的母亲又一大骄傲的资本。电话里听母亲唠叨过柱子处对象的事，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意外。但当柱子突然给我打电话，用喜悦加羞愧的语气向我报喜，说弟妹生了个儿子，我还是惊得目瞪口呆。尽管这种事情在农村并不鲜见，但说实话，我还是觉得他们过于匆忙而草率了点儿。在我的意识里，弟弟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何况女朋友艳梅比他还小4岁。

 

最近几年是我最忙碌的时候，跟柱子的联系也不很多，但每次通话，我都不忘问一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终于，我听到了他们领取结婚证的消息，听到了那个还未谋面的小侄儿徐子强已经上了户口的消息。今年春节后，柱子告诉我说，婚礼定在4月8号，那一天恰好阴历三月初六，双日子，喜庆。后来才知道，这一天，也恰好是小侄儿的三周岁生日。

 

妻从东北把老母亲伺候出院刚回到北京，又要照顾高考在即的女儿，所以，只有我决定回去参加弟弟的婚礼。但不巧，因右手做了个小手术，本以为一周能愈合的伤口，十天后还在渗血，加上另有琐事缠身，我便把情况跟柱子说了说。善解人意的柱子就爽快地说，那二哥你暂时就别回来了，等侄女考完大学，暑假一起回来也行。

 

但我越想越不是个事儿。婚礼前一天中午，我带着伤，毅然坐上了返乡的航班。

 

我的到来让小两口和全家都十分开心。开着朋友的车来机场接我，一路上，柱子跟我讲起了很多家事，其中一件最让我唏嘘不已。原来，柱子放下电话，按我嘱咐的，没有把我做手术的事情告诉母亲。弟媳艳梅一听说二哥有事不能回来，十分失望，就说了几句很孩子气的抱怨的话，这下，一直心疼二儿子的老母亲不干了，就跟小儿媳吵了起来。而只要婆媳俩一吵，不问青红皂白，柱子肯定站在母亲一头，把可怜的弟媳气得大哭了一场……

 

婚礼很热闹，高大英俊的柱子和他美丽大方的新娘让小村的梨花、杏花都比往年开得幸福浪漫。恰逢三周岁生日的侄儿小子强滴溜溜地跑在爸爸前面，看着红盖头下的新娘妈妈，目光里满是新奇和陌生。恍惚里，这个最爱调皮捣蛋的小东西，俨然当年的小柱子……因相机出了点问题，我用iphone4记录下了这难忘的幸福时光。

 

因为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婚礼第二天，我们一起带母亲去市医院检查。跟汽车打了十几年交道的柱子，开车却有个坏习惯——不爱系安全带，刚进市区，就被交警拦下了，加上刹车灯有一只不亮，一共罚款200元。揣着罚单，柱子一边走一边骂交警太黑了，我说，只要你从此能改掉坏习惯，罚2000也值。我跟弟媳说，以后只要柱子开车不系安全带，你发现一次就打他一次，这下可好，在此后的一天多时间里，柱子因为同一个毛病被弟媳打了至少5次，这让我深深不安。

 

飞回北京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来接我的开出租的朋友居然跟柱子一个坏习惯，也不系安全带，我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

 

因为去时匆忙，换上的皮鞋很挤脚，几天来，我的脚肿得越来越厉害，我一直忍着没说。但没想到会如此严重，下飞机的时候几乎不能走路了，无奈之下，我只好脱了鞋子，赤脚行走。艰难爬上4楼，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钟了。因为航班晚点，柱子见我久未回复短信，很不安。联想到他和刚刚那位司机的坏习惯，我的回复里加上了这条在婚礼上忘了对他们说出的祝福：

 

祝你们幸福！而幸福的第一前提就是——平安。

                                                               2011.4.11.午夜，北京

喜事进家门

红双喜映红灯笼
鞭炮喜迎花车来

小村有喜事，家家闹喜来

车门心门全打开，喜事好事样样来

红伞红盖头

今生相伴走


小家伙走在爸爸前面，看着红盖头下的新娘，感觉新奇而陌生

新房门前喜事多

新娘原来是妈妈

闹一闹爸爸妈妈的洞房



小两口和老两口（右为大哥大嫂）

我比弟弟矮半头

弟媳艳梅、母亲、继父、弟弟柱子，前面那个小脑袋是侄儿子强

朴素热闹的农家婚宴（不算烟酒钱，一桌才280元，统统包给专门承办婚宴的饭店上门来做，连桌椅板凳筷子碗碟都是他们提供的，省事又省心。24道菜，桌桌都吃不完，这么点钱，居然还有甲鱼、肘子、整鸡、整鸭等大菜，我真是不敢相信呢）

新郎新娘要敬酒了

村支书对我母亲这个老党员很尊敬也很照顾，第一杯酒肯定先敬他

这位也是村领导

二舅的祝词很文化，因为他干了多年文化站长。

母亲和二舅妈也过来合张影

大舅老了，身体也不好，看了让你很心疼。

四舅在兽医站工作，是几个舅舅里最斯文的一个。（同样斯文的五舅因为有课，让五舅妈来代表了；三舅出差在外，七舅在宁波，都没能赶来）

六舅做钢门钢窗起家，已经是县里有名的大老板了

小姨年轻时可是村花一朵，现在也很漂亮

新人前面的两位老人，论辈分，都是我们的表哥

母亲喜上眉梢

继父乐得合不拢嘴

二哥鲁克也高兴，一笑，小眼睛就成了一线天……

(以上除了一张有我的图片系大哥鲁文学所摄，其余均是我拍的，而这一张是小弟柱子拍的，看，柱子也很有摄影天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