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在路上
(2009-05-09 19:3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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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随笔 |
母爱在路上
与母亲又三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之前,是六年没见。许多人都说我是个能人,母亲尤其如此,假如这世间只有一个人是真心为我骄傲的,那,一定是我的母亲。
说母亲目不识丁不太准确。母亲一生,只认得这几个汉字:王相芳,鲁玉潭——前一个是她自己的名字,后一个是父亲的名字,而且她只会认,不会写。而近三十年前,父亲的名字就不再与她有关。
母亲跟父亲离异的时候我还是个懵懂少年。记忆里只觉得丢人,没别的。记得因为对我的家事贼头贼脑窃窃私语,起码有三个同学曾被我打得鼻青脸肿,当然有一次,我青肿得比对方更厉害。童年的伤痕,一直跟我走到现在,那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疼或羞愧。
母亲很善良,就是性子直,烈,眼里揉不得沙子。母亲是党员,据说19岁嫁给父亲的时候,还一连当了许多年的妇女主任。是的,母亲是个能人,乡亲们都这么说。就因为是个能人,母亲便很强势,在村里是这样,在家里也是。父亲是个使工资的,这大抵也让年轻气盛的母亲在姥姥和其他娘家人面前赚足了面子。但母亲眼里揉不得沙子。是的。许多年以后,长大成人并且也像父亲一样饱经风雨的我,倏忽明白了一个症结:在婚姻家庭这个眼睛里,母亲恰恰就是她自己命运里的一粒沙子,清澈的沙子。
母亲差不多是我见过的最“实际”的党员了——我没找到比“实际”更准确的词,当然,“实际”在这里显然也是极不准确的。我不清楚母亲入党的时候是不是也宣过誓,是不是也庄严地举起过右拳头;我不敢想象母亲是否真的听得懂、听得明白那些誓词的真正涵义……我只知道结果:因为是一名党员,年轻的母亲才敢于在一向霸道的生产队长面前拍桌子。
在离婚的问题上,目不识丁的母亲更是极具“党性”意识的,而且“敢于并且勇于”将生性执拗却不善言语而且同样是党员的父亲一直告到县里。记得那一回,父母亲带我去县城查血,当时正好在下雨,父亲就拿了一把公家的大油纸伞。其后不久,父母亲的关系就越闹越僵,为了搞臭父亲,母亲将他一时贪小带回家的油纸伞缴了上去,而当时,父亲正要被提拔为主任……
父亲直到提前退休把铁饭碗转交给我,也只是最基层信用社一名最普通的会计,而母亲缴上去的那把油纸伞,无疑成了他人生前途上一个永远越不过的标杆。这个标杆,同样也挡住了母亲第一次婚姻的幸福,包括我和哥哥早年的温暖与安定。请不要以为我这话过于武断。其实那个时候的农村男女之间,离婚和结婚一样,往往是轻率而简单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深爱着母亲并且在心底对她的过往毫无芥蒂的。其实不然。去年秋季,父母亲共同的朋友——当年父亲的同事一家来北京旅游,住在我家里。他们与我的父母亲分别通了电话,跟父亲的电话打得很短,但很真诚,唯独跟母亲的电话,打得那么久。话筒的声音很大,絮絮叨叨的母亲一直在说、在骂父亲当年如何如何“不是东西”……那一刻,我终于忍无可忍,抢过话筒把母亲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我万万想不到,近三十年过去了,母亲居然还深怀着仇恨而没有一点自省。我知道我对母亲的要求可能是过高了点,但是那一刻,我真的对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自己却至今独身的父亲充满了同情。面对着电话里我流泪的咆哮,母亲显然吓坏了,她一个劲地说,该死该死,我咋就这么嘴贱呢……
母亲老了,今年已经六十六岁,而父亲已经整七十。他们各自都生活得不易。母亲再嫁,在村里“窝囊”出了名的继父对她是百依百顺,只要不高兴了,母亲尽可以把继父连踹带骂打出家门的。我不假思索地认为,离婚以后,母亲是幸福的,起码再也没人会像父亲一样对盛气凌人、喋喋不休的她动粗。
在北京总算立了脚跟,可想把父母亲接来同住是不可能的。父亲来住过一个月,不习惯,此后坚决不许我再提这事;母亲一直没来过,因为家里有弟弟、继父,还有几间房子几头猪,总是牵绊着手脚。又因为我总是四处奔波,也不敢硬是把母亲一个人接过来,怕她像父亲一样过不习惯。总之是一拖再拖,以至一连三个春节,也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们都没有回过老家。
近几年,因为拼命写作,我的确挣了一些钱,买了大房子,该有的似乎都有了,圈里圈外一些人甚至把我当成了神话,母亲更是逢人就夸儿子如何如何。本来手里确实不差钱,也给母亲寄过一些,还为他们翻盖了房子,但因为同情并轻信朋友,几笔较大的借款就把我借空了。从09年春节前开始,经济上一直吃紧,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几个借钱的朋友也都说话不算数,害得我多次又向别人借钱度难关。最近因为要缴近两万元的全家保险,我多次催这几个朋友,有的诉苦说没钱,有的干脆不接电话了……
就在前天,母亲突然打来电话,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开口就是:“儿啊,你是不是缺钱啊,妈这有,你年前寄的三千还没动呢,妈又给你借两千,凑了五千,昨天已经叫你大哥给你寄来了。以后别给妈寄钱了,你在北京可不易啊,妈知道,大城市花费高。就快卖小麦了,等过了夏,妈再给你寄点;等到秋了,村里的补助也该给了……”
我咬了半天牙,终于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妈,明天就是母亲节了,我猜想您从来都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个节日与您有关;妈,我终于知道,对您来说,没有任何礼物能胜过我的平安;我终于明白,这世间没有任何一种情感超得过母爱,它那么琐碎甚至卑微,又那么具体而实际;妈,我又想起那年回家您搂着我边哭边喊我小名的情景;我又想起去年电话里您嗫嚅着一遍遍说自己该死……
妈妈,我真的羞过母亲这个节啊,我要攒够怎样的勇气甚至是无耻,才能够坦然面对您那张已在路上的汇款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