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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随笔 |
脚步匆匆地,行走在别人的城市里,农历与节气,对我来说已渐渐陌生。蓦然发现街边有摆卖粽子和艾草的,恍惚之间,端午已近在眼前了。
才知道五月初五不仅是端午节,还是诗人节呢。都是因了《离骚》的屈子吧。一介寒儒,胸怀天下却亡命天涯,诗之歌之亦哭之!想起屈原,真愧对自己的“诗人”雅号。
说起来我算是个无大志的人吧?对世界的要求我不会太多,只要有一个空间,容得下我自由的心跳与诗意的呼吸,足矣。为了寻找这么一片空间,我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前提是辞去了原本那份有着稳定收入的工作。那是个金融单位,多少人对我的决定感到不可思议。妻的支持是让我揪心的。结婚十年了,她一直没有工作,我那份工资对我们这个三口之家来说是多么重要,她不是不知道。辞职的前一夜,女儿睡熟了,而我和妻相拥着,一夜无眠……
这些艾草是从郊区采来的,还沾着露水呢。凑到鼻尖闻一闻,乡野的气息是那么浓,那么近。“七毛钱一把。”卖艾草的老妇微笑着,满脸的皱纹都是那么慈祥。她让我想起了乡下的母亲。小的时候,每到端午节,母亲都要采很多很多艾草回来,把它们插在堂屋,锅屋甚至猪圈的檐下,说是避邪呢。母亲用艾草烧水为我洗澡的情景我已不记得了;而母亲用艾叶煮的鸡蛋我倒是记忆犹新。那蛋黄褐色,好看极了,且有种特别的香味——我一直纳闷,艾草本来可是很苦的啊。
在这个城市很久了,但我从来没有过“主人”的感觉,因为我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间。而房子就意味着“家”啊!我的“家”在哪儿呢?
腰间的呼机响起来。“端午节快乐!妻,女。”这遥远的问候令我眼睛一热。手拿一把吉祥的苦艾,我不知道,该把它插在哪儿……
妻说我们是候鸟,总是搬来迁去的;女儿说才不如鸟呢,鸟住哪儿都不用交房租,还不用办暂住证呢。我一笑。可不是么?为了节约房租,几经迁徙,我们现在栖息的地方是房东在正房的一侧搭建的小屋,俗称“偏舍子”的那种;屋顶一头高些,另一头陡然斜下,只比女儿的个头高一点点;面积也就八九个平方米吧,没有窗,房东就在屋顶的斜面开个口嵌了块玻璃,做成了“天窗”,从这个天窗望上去,就是房东那正房的屋檐了;而从外边看我们的家——活脱脱一只搁在城市屋檐下的鸟笼。
辞去银行公职举家来到省城,对于这份创业的艰苦我是早有思想准备的。对物质享受的标准降低到一定档次时,你会蓦然发现,生活真的是很美好的。就拿我们这个鸟笼般的家来说吧,小是小,但有什么关系呢?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这“家”的八大要素我们一样也不缺。“家不在大,有床就行。”大人的床有了,女儿的床就没有了——摆不下。于是,从老家搬来的几箱子书码一码,就是女儿的课桌兼床铺了;“床”头墙上是我手书的小楷《陋室铭》,字幅两边则是女儿一张挨一张的奖状和她美丽的画,其中一幅就是她的获奖作品《我爱我家》,当然虚构的成分很多;(另一面墙至今空着,书法技艺里常说的“屋漏痕”我是理会最深了。)妻的化妆台是房东提供的一只老旧不堪的床头柜,零乱地堆一些口红粉饼洗面奶什么的,妻也多半不用,倒不是她有素面朝天的清高,而是因为太过忙碌,涂脂抹粉的时间是少有的;唯一让这小屋有些现代气息的,就是进门右手那台二手电脑了,几乎每个晚上它都能为我“奔腾”出个千把两千字,它小小的肚子里不仅装着我的两部诗集一部散文集和一部长篇的全部文稿,尤为重要的是,它是我与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联络员,按女儿的话说,“它可是咱家的小祖宗啊!”
“人不在富,有家就行。”是的,家再小也是家啊,有了家,你就有了依靠,有了归宿,有了一份温馨的牵挂;有了家,在你受伤的时候你才不会觉得过分孤独。在别人的城市里打拼,酸甜苦辣什么没尝过?在外头奔波了一天,华灯初上的时候,你忍着饥饿,用力地蹬车,那些晃眼的霓虹你视而不见,你的心里只有一扇门,一盏灯以及两对期待的眼睛……
那个冬天的晚上,天空飘着雪花,我和妻带着女儿往家赶。路过一处地道的时候,我们看见了一家三口,睡在一堆破棉絮里,那个孩子夹在父母中间,只露出半个脑袋。有风,雪从地道的两头刮进来,他们挤在一起,紧紧地。回到那个只有八九个平方米的家里,熄了灯,我却久久难以入睡。望着天窗上纷扬的雪花,想起我们目前的处境,一股热流在心底滚动。我听见女儿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妈妈我怕……”妻把她抱到大床上,我们把她放在中间,搂紧她。她眨着大眼睛痴痴地问:“那个小孩儿会冻死吗?”“不会,他有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不租个房子呢?”“他们没有钱,租不起。”“他们怎么比我们还穷啊……”依稀中我听见女儿说了一句:“有家真好。”
我用被角捂住脸,泪水夺眶而出……
曾经写过一首诗叫做《与女儿散步》,至今还记得开头的几行:“那时侯春天还小/我得弯弯腰/才能牵到她胖嘟嘟热乎乎的小手/她仰起小脸/两瓣小小的叶儿/稚嫩、鲜亮而充满好奇//小树在长高/小树已枝繁叶茂/风来雨去/走着走着春天就远了……”
是的,走着走着,女儿就长大了,那么自然而然,那么漫不经心。就好像她挣开你的牵扶独自蹦上的台阶,一个与另一个,那么整齐,整齐得教你甚至忽略了它们的顺序与增长。一年又一年,日子在艰辛、无奈与偶然的快慰中慢悠悠地匆匆而过,女儿的来临让我的生命获得了崭新的旅程和另一股加速度。一直以来都顽固地觉得女儿不大,便总爱在“女儿”这个称谓前加上那个温馨而甜蜜的“小”;总是在火车上,在某一段旅途的开始,你才会猛然觉出“小小”的女儿那“猛蹿”的高度。
第一次去东北姥姥家的时候女儿刚从襁褓里“出壳”,恍惚中那时侯的我和妻也还只是一对“大孩子”。
那时侯女儿的旅行当然是免票的,不仅免票,而且“免座”呢——在我和妻的怀里,这小东西竟睡了整整一天,偶尔醒来,给热情的乘务员阿姨一个灿烂的无牙的笑,就算是对这不花钱的旅行的感恩或馈赠了。两年后再回姥姥家,女儿的牙快长齐了,而姥爷的牙却快掉光了。那次在火车上女儿几乎没睡,挨个车厢玩,把我和妈妈折腾得够戗。走过身高线的时候,我无意间一瞥,小女儿的帽子离最低的那道杠还差许多。
第三次去沈阳的时候,女儿在车上补了半票,为此我还跟乘务员理论了半天:“不就刚刚一米一吗?她脱了鞋子不就行了?”可是鬼使神差地,脱掉棉鞋的女儿居然还是一米一!我望着女儿,不知道是讶异、惊喜还是心酸呢?那时侯我刚刚离开故里去省城发展,日子过得很艰辛,真的几乎到了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地步,为此,女儿的那第一张半票至今还让我耿耿于怀。女儿像做了错事似的老半天不开心,怯怯的目光直望得我心魂发颤。蓦然忆起那次回程,懂事的女儿为了“变矮”,上车的时候故意曲着膝缩着勃儿。面对列车员审慎的目光时,她该是怎样的心慌与恐惧啊!
那时侯女儿和妈妈还没有搬去省城。记得下车前女儿问我:“爸爸,你元宵节能回来吗?”“应该能。”“那你给我带个红灯笼回来好吗?同学们都约好了的……”“好啊,爸爸答应你!”但到了元宵节那天,由于工作忙加上手头太紧,我却没能赶回去。在负疚的思念中,我写下了那首《元宵节,我答应送女儿一盏灯笼》:“元宵节,我答应送女儿一盏灯笼/那是大年初二的火车上/女儿偎在我怀里/眨着甜甜的大眼睛//在徐州,火车继续向南/而你和妈妈向东/女儿啊,我怎么也忘不掉/你边走边回头的小小的背影//今夜,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流浪/满眼都是红红的灯笼/女儿啊,我却只能送你/最远也最亮的——那盏星星……”
走南闯北,通过几年的打拼,我们终于在北京东郊买了处房子。搬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女儿兴奋得不得了,话也特别多。那天晚饭后女儿突然自责地问我:“爸爸,我超过一米四了,真的,我都叫同学帮我量过好几回了,是一米四二呢。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心猛地一震:“你什么时候懂得这些的?”女儿羞涩地说:“就那年啊,咱们去姥姥家,你跟人家吵架的时候……”我鼻子一酸,眼睛一阵潮湿,却顿了顿,故意提高了嗓门:“这回咱们买全票!女儿啊,你长大了呀……”
女儿在隔壁唱歌
在新居装修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一次又一次,小小的女儿在电话里总是兴奋而又好奇地问这问那,爸爸,咱那个新家里有厕所了吗?做饭还是在卧室吗?我在哪儿写作业呀,还用垫纸盒箱吗?听着女儿这些简单而又近乎荒唐的问题,想着电话那端她痴痴的模样,想着她和妈妈目前还住着的那个只有九个平方的家,我总是笑,笑得很温柔很开心,直笑得热乎乎的泪水爬满寒夜里我冰凉的脸颊……
与她的同龄人相比,女儿拥有并失去过的“家”可算不少。女儿出生在我的苏北老家,那时侯我还在银行上班,住的是公房,不算太大,里外两间,有个小院儿,有个厨房。院里种些我喜爱的花草,还有几畦韭菜、芫荽和葱。春天里,猩红的月季、娇黄的迎春点缀着满园葱绿,一身花衣的小小的女儿蹒跚其间,犹如一只练翅的彩蝶,那情景至今想来依然烂漫而温馨。女儿在这里长到七岁,随着我的毅然辞职,女儿也和我们一起失去或者说是“抛弃”了她的第一个“家”。
初到省城南京我们在安怀村菜场旁边租了一处两居室,橱卫俱全而且有热水器,女儿欢喜得不得了。但是好景不长,当阴险卑鄙的老总炒了我的鱿鱼,我们便也失去了这个“家”。为了节约房租,我们搬到了小市街一处低矮的违建民房,就是房东在正房靠马路的一侧搭建的小屋。屋顶一头高些,另一头陡然斜下,只比女儿的个头高一点点。面积只有九个平方,没有窗,房东就在屋顶的斜面开个口嵌了块玻璃,做成了“天窗”,从这个天窗望上去,就是房东那正房的屋檐了,正缘于此,才有了我后来的作品《城市屋檐下》。那段时光是我人生的低谷,许多作品都是在这半间小屋里诞生的,一如这小屋的逼仄与阴晦,那些文字便也显得凄清、冷寂,却也纯粹。
值得一提的是,这小屋靠近火车站,离铁轨仅一墙之隔。不论白天黑夜,即便哪列火车怀着善意不予鸣笛,那由远而近的轰响依然让你心惊肉跳。而火车几乎每三分钟就要过往一列,弄得地动屋摇,床板直颤。那火车就仿佛是从这小屋的顶上或者中间轧过或者穿过一样,别说小小的女儿,就连我和妻在这样的氛围里,一度也是怀着恐惧的。因为屋子太小,几箱子书没地儿放,就干脆给女儿“造”成了床。但几包衣物还是轻而易举地就把小屋塞满了。女儿和我们之间,甚至连块帘子都没法拉,那夜晚的尴尬就可想而知了。我每每会望着墙角的蛛丝和漏雨处隐隐的苔痕发呆:我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会住在这里?我将要到哪里去呢?
但是感谢生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肉体乃至精神一次次的碰壁与摔打中,我完成了第一部长篇小说《野百合》。
命运的转折有时就在一夜之间,一个偶然的契机让我来到了北京。我拼命写作,几经挣扎之后,一度贫穷得连挂号信都寄不起的我,居然买了属于自己的新居!办房产证签字的时候,望着自己的名字我竟有些发呆:这个叫鲁文咏的人他真的是我吗?后来一边忙着装修我还在一边想:上帝啊!别骗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搬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由于太忙,我三个月都没能回一趟南京的“家”,但几乎每天我都要同女儿和妻通一次电话,尽管为了省钱每次大都不会超过三分钟。女儿的问题总是很多很傻,傻得让你心酸。“爸爸,我真的是自己一个屋吗?你真的给我买小床了?什么样的?天啊,我真的不用再睡那种‘书床’了?!”
春节前夕我回到南京,再看到那个留有我太多伤痕、太多泪水的小屋,竟恍若隔世。一些过旧的衣物,妻扔掉后又捡回来,捡回来又被我扔掉了,我说那边什么都有,能扔就扔吧,省得起件麻烦;女儿小心翼翼地把墙上那些奖状和画儿揭下来,宝贝似的。墙壁上那些原本盖住的漏洞就重新显现出来,这个本来就十分晦暗的“家”一瞬间又黯淡了几分。搬家临行前,在军区当团长的舅舅为我们饯行。女儿在他们家的楼房里拘谨而好奇地参观一番,附我耳上怯怯地问:“爸爸,我们北京的新家有舅姥家这么好么?”我大声回答她:“比舅姥家好多了!”女儿眨着大眼睛,笑意里满是疑惑。
打开家门的片刻,妻和女儿都愣在那里。女儿急忙换上拖鞋,忙不迭地跑来跑去,把所有的灯都掀亮,挨个房间看过之后,她一把抱住我,说了到家后的第一句话:“爸爸,好爸爸,你没有骗我……”
夜深了,妻说她睡不着。为什么呢?我问她。妻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噢,是因为没有火车声了耶!”忽然听见隔壁女儿在有节奏地拍手,那歌声也隐隐地传来:“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妻一把搂住我,无声的泪水瞬间淹没了两双眼。几天后我把这段经历写成了诗,题目就叫《女儿在隔壁唱歌》:
这是2003年元月27日
从南京到北京
从租住的小屋到新买的楼房
十岁的女儿和妈妈以及那几箱子书
刚刚坐完九个小时搬家的火车
多少沉重的记忆想扔又有些不舍
女儿小心地揭下她的奖状
揭下她的太阳、月亮以及星星
生活的漏洞重新显现
那九个平方的家园顿时失去颜色
上楼。开门。换鞋拖
推开所有的门掀亮所有的灯
女儿的表情一半是水一半是火
那绣着玫瑰的落地纱帘
她合了又开开了再合
“咱们真的不用在卧室烧饭了?
早上也不用排队去挤那破厕所?”
女儿突然扑进我怀里
一缕疼痛在答案里哽咽
“好爸爸——你没有骗我……”
其实不必再提起那些风那些雨
以及那些风雨中流泪的花朵
——巨大的幸福有时竟是那么微小
譬如此刻。与妻相拥。含着泪
听失眠的女儿在隔壁唱歌
朋友,尤其是陌生的朋友,如果你是在百忙中认真读完了以上文字,那么我要谢谢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时间。能否请你在这些文字后面留下你的宝贵足迹?我会珍藏你的每一个真心的文字,谢谢。
如果有陌生的朋友想要进一步认识我,或想了解我的近况,可参阅家庭杂志2007年12月下半月刊《穷有多痛爱有多深:一个北漂作家的纪实人生》,本博客已有转载,点击即可阅读——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a57e6601000d04.html
刚才老家的小姨妹要求与我视频,小姨和很多亲友看见了我,而我看不见他们(他们没有视频)。他们都看了我的新居图片,连同大家的文字,小姨和亲友们的欣慰是由衷的,跟大家的祝福一样让我感动。我的父亲母亲不在一起,他们也都不知道电脑为何物,哥哥也看不见这些……莫名的瞬间的伤感。
给无数朋友纠正过一个字:混。“在北京混得不错啊……”我说不是。我没有混过。在哪都没有混过。我混不起啊……
再次感谢大家。代表全家深深祝福你们!(2007-12-12 21:2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