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诗选》:“个位数”写作
杨小玲
诗人流泉热衷于“个位数”写作,何以见得?其作品《流泉诗选》中可见得。《流泉诗选》习惯性使用数量词,不论修饰独立的风物或是不可计数的景物,流泉都喜用“一”。如“一整座大海”、“一粒故乡”、“一片风”。
诗集中这些贯以“一”开头的数量词所搭配的词语同我们的常规用语间存在差异,体现出作者写作时整体性的审美倾向和诗歌语言的诗意性来源,标新立异、独具匠心。
同时,《流泉诗选》特别注重以“个位数”风格的数量词表现个体的生命感受,还以连缀的数量词体现个体生命的关联,字里行间充斥着汩汩流淌、生生不息、独具魅力的生命意识。
此外,《流泉诗选》中韵味无穷的数量词是体现风物之美的极佳修饰,词约意丰、言近旨远,恰似一汪流泉潺流于天地风物间。
一、匠心独具的差异性写作
诗歌是表达诗人对世界的感受、看法和观点的一类抒情性文体。英国诗人华兹华斯曾说:“诗是诗人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此观点肯定了诗歌的主观性和抒情性特征。数量词作为诗歌语词的重要组成部分,必然也体现诗歌语言的特征,尽管其存在形式是客观的,其表现方式却是主观的,是诗人审美意识的外化。因此,诗人通常悖于日常用语习惯或者其它文体的用词习惯,追求一种诗意的真实、情感的真实,进行匠心独具的差异性写作。
如流泉诗集中的《恒州码头》:“而一整座大海,也仿佛在这时候/突然收住狂野的风暴/它接纳一切,在包容中,顿生恻隐之心。”
在日常生活中“一座”可以修饰许多名词,一座山、一座房子、一座城,却不用于修饰宽广的大海。诗人偏反其道而行之,用“一座”这个带有一定“威严”的词来形容海。众所周知,海边的渔民是大海的“孩子”,他们生于海,取于海,大海于他们而言,就是哺育者的身份。流泉用“一座大海”道出了海边渔民的心声——大海可以像山、可以像房、可以像城,它具有强大的包容力,它的形象就是“威严”而无法替代的。诗人与自己对话、与读者对话,赋予数量词无限的情感,将人们熟知的大海用第一次见到的眼光描述出来,造成似曾相识的感觉,细细品读,就能发掘其中的神韵。此类写作手法不仅能激发诗歌的诗意性,还能把读者引入陌生化的阅读感受中,常读常新,可谓独具匠心。
再如《秋天令人老》中“归人们想起当归,口含一粒发了霉的故乡。”
中国传统诗歌常常借用故乡的一部分来蕴含象征故乡,来达到抒情的目的。诗人流泉不落俗套,他不用“口含一粒发了霉的麦子”或者“口含一粒发了霉的稻米”来蕴含象征思乡之情,而是直接表露胸怀,写故乡、思故乡。只不过,诗人用以形容故乡的数量词是“一粒”这个本不该形容故乡的词语,私以为,这种写作手法是对传统诗歌写作手法的继承与发展,诗人有所象征,只不过不是名词的象征,而是数量词的象征。这种写作手法不仅能直抒胸臆,还能保留诗歌耐人寻味的文体特点。此外,秋天自古便是思乡时节,此时又正值作物成熟,诗人以“一粒”修饰故乡,勾勒出诗人思念中的故乡形象,金秋季节,粒粒飘香。此处的写作手法与前文的“一座”海有异曲同工之妙,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读者阅读此类诗句时,首先会产生陌生化的阅读感受,深入鉴赏之后,原先建立的期待视野被摧毁,再进一步又会为诗句的非一般境界所震撼,产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鉴赏效果。
二、汩汩流淌的生命意识
俗话说“事实胜于雄辩”,在日常生活中说理讲究摆事实,列实词。可是诗歌不是说理,诗歌语言更不同于日常语言,它可以借助虚词来抒发微妙的情感。《流泉诗选》便借助了虚词“数量词”来表现汩汩流淌的生命意识,令人砰然。
如《狮山》开篇:“一头狮子/在我体内奔突/长鬃毛/像闪电一样划过。一个身体晃动/一整座狮山晃动。”
诗人将人的生命力量比作“一头”狮子,在个体的躯体内突奔,人的生命力是很强的,同时又是独一无二的,是一个庞大而活跃的有机整体。生命的力量在体内晃动,个体就在晃动,群体也随之而晃动。若说“一头”体现个体生命力的独立和强悍,“一群”则体现每一个个体的相互依存、相互影响,千千万万的个体生命力量的集合就是具有无限力量的群体生命力。诗人在此类描写中展现出对个体生命意识的思考,对个体和集体主义生命意识关系的思考。
又如《金钟弄娄宅》中“着长衫的胸襟里,一个接口仍抵着一个接口/一些水,仍冲刷/一些水——现在,水桶空了,狭长的石板路上/凋零了谁的身影,我的父亲/在弄巷的另一端/而我,只是/沉默黄昏的夕阳里,一片风/正被另一片,轻轻/带走......”
诗人用“一个抵着一个、“一些冲刷一些”来形容人连绵不断的思绪变化,将人的内心塑造成娟娟不歇的流水形象,而不是刻板的静态感官,极富动态美。最后纵有万千思绪,最后也同风一样,“一片正被另一片带走”。此处也是一个动态化描写,生动巧妙地将愁绪飘离之景刻画出来,不落雕琢痕迹。诗的情感总是抽象流动的,巧用数量词的确能化抽象为具体,既保留了诗歌的美,又使读者感受到了真。
再如《初冬》中“两只蜥蜴,一只扶着另一只。”
诗人不仅着力于表现人的生命力,对动物的生命力也颇有见解。一定意义上来说,动物的生命意识比人类要强,它们醉心于生存,而人类热衷于生活,它们的生命比人类更加纯粹。诗人“一只扶着另一只”这种写法是回归自然的写法,写出生命最初的相互依存的形态。当然,随着世界的变化发展,这种形态最后发展为人类世界的生活活动的普遍形态。
言不尽于此,《流泉诗选》富含此类表示动态变化的连缀数量词,皆体现出个体生命和思想的流动性与群体生命的相互依存性,是诗人汩汩流淌的生命意识的表征。
三、悲悯慈柔的物感美学
“物感”是中国文艺理论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命题,也是中国古典美学的一个重要范畴,流泉诗集继承了这一传统。何为“物感”?顾名思义,即物和感,有物有感且由物及感。《流泉诗选》囊括了中华大地琳琅满目的风物,且多被数量词修饰,因此由泛化物转变为通情达意的典型之物,成为传达诗人物哀之感的媒介。
如《饮风》中描写的“解开衣襟上一排被苦难深系的纽扣。”
笔者以为,此诗中的纽扣是记忆的象征,解开纽扣即释怀。记忆本是抽象之态,需要借助特殊的写作手法将其意转化为通俗之意,此处的“一排”运用得正巧妙,以“一排”取代“一颗”,将记忆和思绪如同排扣般难以打理的形态巧妙地表现出来,生动形象地表达了诗人乱如麻、多如排扣的烦扰思绪,颇有行云流水之势。
又如《消解》中“走向未来的,是告别,悬浮在一片风上的对苦难的/消解。”
此处的风是承载着苦难的风,是像水中的扁舟一样悬浮在空中的风,但它始终不是扁舟,它仍然是作者想表达的主体——风。用“一片”来形容风,不仅写出风的轻盈,还表现出风如同扁舟一般漂泊不定的特点。最大程度地保留了风物的本体性质,又具有梦幻、童真的表达效果,风物之美跃然于纸上。写物也写感,诗人写风最终目的是表达情感。诗句中将苦难“放置在”似扁舟的“一片”风中,体现作者对战胜苦难的超然的心态,颇具道家“超然物外,道法自然”的处世态度。
于诗人流泉而言,日趋中年写作的心态,主宰了他的话语策略,那就是于细微中擦亮皱褶,在尘埃中孵育鲜活。诗句中如此频频使用数量词恰是其个体性写作的手段,又是其体现诗歌与其它文体差异性的一种方式,更是其表现诗歌主体生命力的重要手段,也是其通过诗歌表现风物之美并感物兴怀的特殊手法;于读者而言,《流泉诗选》中使用的数量词是沟通诗人和读者的重要桥梁,它将诗人既定于脑际的艺术效果和悲悯柔慈的情思生动可感地传递给读者。
总之,运用“个位数”风格的数量词是《流泉诗选》独特的话语策略,更是神来之笔。
(作者系丽水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