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诗歌走进生活
——读浙江丽水诗人流泉诗集《砂器》
刘亚明
喜欢流泉的诗,还是从前几年阅读他的新浪博客开始。
流泉是一位十分勤奋的诗人,从他的新浪博客上看,从2017年3月开博以来他一直笔耕不辍,粘贴了大量的诗歌,发表的记录达1300多次(其中刊物发表418次),十年平均下来每年有130个媒体发表,刊物发表每年平均也达40多个(大多组诗)。如此高产诗人,我们不能不说他对生活观察的细腻和诗歌对生活一触即发的敏感度是超常的,他的勤奋也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1
生活正如流泉这个笔名,总有一缕清水不断地流出。
毫无疑问,流泉已经让诗歌不是一点点、也不是一部分,而是完完全全走进了生活。而在我看来,他现已出版的6部诗集(包括一部与他人合集),都是他生活每一步的忠实记录,都是其个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诗歌总结。流泉诗集《砂器》中收录的诗歌,取自诗人2008年—2016年的部分诗歌,这些诗歌看似零碎,但组合在一起就是流泉生活中的衣、食、住、行、思,就是他现实生活部分的精彩截取。应该说,流泉的诗歌走向了生活,从不同侧面折射着他的生活。有时,也竟是熠熠生辉的光芒。恰如这部诗集的第一首诗歌《光芒》所表述的那样,光芒是多彩而暖暖的,他把现实生活当中“晚年的母亲”做一次生活经验的书写,力透着青春、祥和、美好:
晚年的母亲
将一朵雪花别在鬓间
仿佛带回了许多年前的好时光
——她的红围巾,在白茫茫的旷野上
如此耀眼
一辆赶路的小马车,缓缓的,渐渐越过
远处传来的一阵灰椋鸟的
唿哨声……
我的母亲
又一次牵着我,来到九姑山下的
小小的家园
那些门楣和青瓦,从不曾凋落,始终被一种光芒
笼罩着
生活是更大的思想容器,每一时刻都有经验、哲理和反思的产生,而平实地记录下来这些生活,更需要诗人“捕捉”生活的“点”。毕竟诗歌不能全部地记录生活,也不能全部记载我们的人生轨迹。流泉诗歌这种对生活的“取舍”值得我们去玩味,一方面他抓住了生活的“主动脉”,不“云山雾罩”,不“脱离生活”;另一方面他切中“生活的要害”,提取“生活中的营养”。这首《光芒》,发出的是生活的光芒,是人生的光芒,是人性的光芒。尽管“将一朵雪花别在鬓间”很普通,没有铺垫更多的生活细节,但也很诗意,分明是对生活美的一次追求与提炼。“仿佛带回了许多年前的好时光”之后的瞬间跨度,把一种昂扬向上、对美的怀念写意了出来。
流泉对于生活景物的描述自然老道、
抒情有度,有的诗句也很精巧柔性。他的《你好》是对春天的问候:
“雨敲窗/小碎步的风不把门/当烟花凋落/酒,与孤寂,都是今夜的/第三者//你好,我的小绵羊/你好,我的被暮霭深锁的小小的春天”
在这部诗集里,流泉数次写到中年,且都以《中年书》的题目表达自己对时光对人生的感叹,可见他对时光的“情有独钟”,其中一首这样写到:
“这人间最后的/一滴露水/是你的,也是我的……当万物消弭/风隐去//“走过的都是歧途/那正确的,必在苍色中”//啊,在这个中年/锯木厂的春天,远远落后于一公里外挖掘机的巨大的/……轰鸣”
相信,是因为流泉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自然,才有了这样的诗句。如此饱蘸深情的抒发个人情感,渗透着生活的不舍情结,感念着生活的馈赠。无疑,这样的生活是积极向上、丰富多彩的。
2
“远古青瓷当下诗。”这是评论家王学海为流泉诗集《白铁皮》序言立下的标题。
通读流泉这部诗集,你会发现流泉生活的依恋,会发现他的喜怒哀乐,会发现他对季节时令、对时光年轮(上文提到了他数次以《中年书》为题写诗)、对植物泥土的爱恋。如此执着,反映诗歌写作情感的全部投入。写诗的实践也证明,没有真情实感的投入,诗歌不会血肉丰满,更难以打动读者。诗歌走进生活,不掺杂任何情感也形同嚼蜡。
正如评论家王学海所说的那样,流泉诗歌在紧扣生活的主线的同时,让我们感到了情感的另一条主线。当然,前者是鲜明生活气息的主线,一眼便知,后者是暗流涌动的主线,需要读者认真的揣摩而达到思想上的“殊路同归”。话说回来,流泉的这部诗集描写泥土青瓷的诗歌也有很多。
“与岁月隔着瓷土/在木岱口,终于看见了这瓷土上/轮回时光之黑白/黑之部分,有细小呼吸/聚集,深处的水,依附在坚硬的骨质上/白之部分,暗中之火/积攒全部热能,等待又一次激情的喷发/与媾和。水与火/在龙窑中,达成默契,天与地/呈现一大片青色/气象大开大阖,有不为人知的包容/粉青、梅子青,次第登场/釉色宣告了新生//尘嚣外/我的中年之身,一半是开片的,另一半/却有震裂后唇齿相依的圆满”——《青瓷》
青瓷代表着一种文化。在亘古的历史长河中,作为中国古老文化的象征,瓷器一直伴随我们的左右。对于此,流泉自有他的认识,第一句“与岁月隔着瓷土”,一下子把我们带回了深邃的古老。岁月沧桑,不变的是时光的主题。流泉紧扣生活与泥土的深处,张杨生命的韵味。看得出,流泉骨子里的痴情,对于泥土与生命之光的无比崇敬。就像泥土的糅合,他把自己的情感彻彻底底地揉进了那片土地,那只青瓷。相比之下,《青瓷小镇》也满含怀旧之情,从地域的角度解读他的怀念:
“国营瓷厂已成一帧旧照片/黑白的纹络/定格小镇昨天/那些年的青葱是不复的流水/在青瓷研究所/我看见了王传斌的羞涩/还看见了依旧冒青烟的/长长的龙窑/那会儿这里叫上垟,当然在今天的/地理志上,它仍然叫上垟//在季建真的眼里,上垟/是一道瓷光/照亮龙泉的夜空/文化,让中国青瓷小镇/重新写上“雪拉同”的字样/从炉火中走出的青瓷/像玉/像美人//市声喧嚣早偷走我太多的听觉/而我,还能握住这一汪美色/一颗心静下来/一大把时光慢下来/我因此庆幸,在上垟/在中国青瓷小镇,第一次听到了/瓷骨的振荡//这一定是水与火最浪漫的一次交媾/脱胎传统的一次裂变”
如果没有生活经历,流泉断然不会写出这样的青瓷,同样,如果不是念念不忘,“深陷其中”,流泉也断然不会写出这样的青瓷小镇。即便“国营瓷厂已成一帧旧照片”,但因为有了“旧情”,国营瓷厂就“复活”了,还有“王传斌”“季建真”们的出现,让流泉的情感世界逐渐丰满。于是,也就有了瓷器小镇的“这一定是水与火最浪漫的一次交媾/脱胎传统的一次裂变”!
当然,流泉的《砂器》和《黄土》也都是围绕泥土与生命而展开的。
他的《砂器》细腻而唯美:
铁的内部
隐匿的风暴……尖叫,在砂器四溅的火花中
寻找一种平衡
光阴的碎屑,纷纷脱落
心肠,都是铁石做的
我们在人世间
——内外交困……磨,磨,磨
砂轮飞转,山河变细
直到铁杵磨成针
直到淬火后的磨砺,再次回归柔软的本性
——所有的风,才会喊疼
我特别喜欢这里的“光阴的碎屑,纷纷脱落”“砂轮飞转,山河变细”。这样的诗句,画面清晰,现场感极强,颇有写诗功力。如此情感的释放,妙不可言。
他的《黄土》大气而真挚:
有黄土,就有命脉
黄土之上,是天的高远
比天更高更远的是源头与宗族
是树,是风
是香火绵延不绝
从黄土走出的人最终回归黄土
没有什么比黄土更黄土
黄土不需要历史说话
有黄土就有故事
有故事,就有流淌的骨骼
我因此明白,生长在黄土之上的黄土村
为什么要用黄土来命名
以短暂的时光消受黄土
低矮的幽思够不着海拔的高度
烟云挡不住视线
目光随山势攀升
黄土之中,收获敬畏
村中老人告诉我——
只要留住黄土
就留住了一个人的故乡
肉体可以化作尘埃,而黄土不能
故乡也不能
天若有情天亦老。好一个“比天更高更远的是源头与宗族”,好一个“有黄土就有故事/有故事,就有流淌的骨骼”,好一个“只要留住黄土/就留住了一个人的故乡”,等等,流泉情感的流露分明就是生命的探寻和扬弃。他的“肉体可以化作尘埃,而黄土不能/故乡也不能”,真而且真地把黄土与肉体融合在一起了。一字一情,缠绵温馨,极富艺术感染力,让我忍不住拽一片诗情,走进他的诗歌。那么,此时此刻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黄土更富有情感,还有什么比黄土更接近人类?!
3
“爱上诗歌,就等于爱上生活的美”,有人曾为流泉的一次诗歌讲座打上了这样生动的标签。
黑格尔说:诗人“应当深入到精神内容意蕴的深处,把隐藏在那里的东西搜寻出来,带到意识的光辉里。”流泉诗歌具有的独特气质:柔情与刚性,不仅展现着一种刚柔并济之美,而且凸显意境之美和哲思之美。实事求是地讲,现世安稳,身为庶民,没有横溢的才情,也未历经国仇家恨,很难写出生活的大美。
我发现,在流泉的诗歌写作经验中,不断总结和成熟成为其写作能力不断提高的基本要素。他的《锯木声》另辟蹊径,将树木的砍伐作为诗歌写作的焦点,其中的讨伐愤怒不动声色却跃然纸上,这种对和谐之美的追求不能不让人为之动容:
办公室附近并没有锯木厂
可锯木的声音,隔三差五就从窗户左边
拐了进来
这不是幻觉,它一定是存在的
仿佛春天从未将彼此分离
只不过,我想要的春天比锯木声
更具体
锯木声隐去了建筑本性
光阴流转湮没了一颗心的路径
而锯齿对分割的理解,总是偏颇的
更高意义上
分割其实是一个圆满之词
没有人告诉我——
是谁?偷走了木头
是谁?在锯木声中,盘根错节
——抱成团
不用说,毁掉“绿水青山”的问题,人们深恶痛绝。而事物的反面,总有真理的存在。“可锯木的声音,隔三差五就从窗户左边/拐了进来”“锯木声隐去了建筑本性/光阴流转湮没了一颗心的路径”,这样的诗句隐含真善美的追求。这首诗最后一节,发出的疑问,留下了沉重的思考。我以为,体现诗歌的美,不一定就直呼漂亮和养眼,即使写乱砍乱伐的故事一样能够写出正义。由此,再看看这部诗集的诗歌《病中》又隐含着清新别致,又让我读到他的柔美和深沉可爱——
我已经把世间事看得很薄
我已经花了整整三天三夜在一张薄薄的白纸上
写下这个冬季最后的言语
它们显得比落叶轻
比不间断的咳嗽还要轻
我看到了前世的缘分
和今生的德
我拒绝了浮华的拥戴,把一些小猫小狗
看得比金钱重
我将它们当成朋友
从它们的处世态度上,学会了
安详与自得
不需要星星为我点缀璀璨
不需要忍冬的安慰
倘若仅存的呼吸还能靠近远方的一朵心跳
我只要轻唤一个莲花状的名字
外加白茅根30克,生姜3片
我们在创作诗歌时应该要把握好许多问题的,对于诗歌之美的意境营造是尤为重要的。但如果不注意对诗歌里美的意境的营造与把握,就无法构建诗歌完整性和诗歌美学。这里,流泉将自己追求的人生价值和人格标准毫无遮掩地袒露,表现得相当的直观和血性。流泉这首诗的美不仅包含着语言的风格、艺术的手法、表现的形式,更重要的是内容的美。“我只要轻唤一个莲花状的名字/外加白茅根30克,生姜3片”,足以把《病中》的意境美推到了极致。诗歌必须创造美。诗歌应当是思想和艺术、内容和形式、意和境的统一的结晶体,是这种结晶体放射出来的艺术美,我们在流泉这部诗集有了这种体验。
结语:
诗,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同一个日子,同一种思绪,同一种情感,表达却不尽相同。读流泉诗集《砂器》,你会感到岁月是诗,桃花也是诗,市人民医院是诗,坏天气也是诗。当然,诗的奇妙在诗人。流泉把生活当中的一件小事、一个小物,站在美学的角度任意地挥洒。在这个充满诗意的生活里,在这个荡漾着诗情和激情的热土上,他的诗出于心,溢于情,清丽深婉,激越慷慨,把一个原本生机勃勃的世界涂抹得越加精彩而炽热,生动而亮丽,让我们如沐春风,如品新茗。与此同时,流泉不是简单地罗列了客体事物,而是从心灵深处复制生活的景象,或是把他所看到的东西加以再创造,由此很好地运用思维去进行内在的构思和安排,用自己的感情、思想,给生活添加生气,在灵魂深处发出了美的声音……
2018.4.24于盘山绕阳湾畔
作者简介:刘亚明,男,辽宁省盘锦市盘山县人。辽宁省盘锦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盘锦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辽宁省市作协会员。从1986年开始发表诗歌散文小说寓言、诗评等作品。出版诗集《仰望的思绪》和文集《淡去的岁月》《明心雅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