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是一个我必须仰视的朋友
章钦飞
我是上世纪90年代初，在《丽水青年报》举办的一次笔会上认识流泉的。那时候，他跟报社的编辑很熟，整个笔会期间，他几乎都跟编辑们混在一起，使得我一直以为他那时被借用在《丽水青年报》帮忙，因为当时《丽水青年报》刚刚创办不久。那段时间，我是报社自然来稿的作者，于是，在笔会期间，我始终以一个自由来稿者仰视编辑的目光看他，后来，陆续知道他那时就已经在《诗刊》《星星》《东海》等响当当的刊物发表过很多诗歌，因此，我对他仰视的目光就一直延续到现在。
后来，我和他成了好朋友，但是，流泉是始终值得我仰视，而且是必须仰视的朋友，不仅因为他是一个诗人，只是最近，他刚刚出了一本叫《流泉诗选》的新书，所以，今天我就只说说他的诗歌。
告诫（《草原》2019年第4期）
暗疾勾勒生死
阳光照不见的地方，冰霜，有新生的腐朽
我倚靠旧年代的书信取暖，不再为虚度而辜负母亲的告诫
十二月的音乐开着甜豌豆花
也许诗人在2018年的某一个时段确实患过恶疾，也许诗人身边的朋友或亲人得过重病，不管是谁患病，总之触动了诗人内心深处的柔软，因此引发了诗人情感的流淌，于是诗人不禁感叹：一场“暗疾”就能勾勒人的生死，在“阳光照不见的地方”，就有“冰霜”，就“有新生的腐朽”，生活是如此的不如意，世间之事又是如此无常。
但是，即便如此，诗中的“我”，这个“我”也许就是诗人本人，也许是诗人虚构的某个人物，“倚靠旧年代的书信”的温暖疗伤，并从中汲取力量，使自己坚强起来，而此后，“我”终于“不再为虚度而辜负母亲的告诫”。当然，也许“我”在人生旅途上每一次跌倒、每遇到一个挫折，“我”的耳畔就会响起母亲的告诫，而“我”就不再浪费光阴，虚度人生，辜负母亲，结果是我即便是在最寒冷的季节，也会出现“十二月的音乐开着甜豌豆花”的高光时刻。
诗人把这首诗取名为《告诫》，标题就是诗眼，而这“告诫”来自母亲，所以，其实这是诗人献给母亲的一首赞歌，虽然只有短短的四行，诗人的感情表现得极其含蓄，但含义深刻而隽永，在凝练的文字中，却饱含着深情和力量。
流泉是一个情感细腻、丰富而又极富情怀的诗人，在赞美母亲的时候深情含蓄，在借助外物抒发内心情感的时候又恣意洒脱，比如《狮山》。
狮山（《几江诗刊》2020年第2期）
一头狮子
在我体内奔突
长鬃毛
像闪电一样
划过。一个身体晃动
一整座狮山晃动
只有黑着脸的身边的悬崖纹丝不动
脚底下铺满黄叶的青石板
纹丝不动
遇见的人是从普仁寺出来的人
慈眉，善目
脑门上挂着露珠，仿佛狮子都不是狮山养的
仿佛狮山上的石头
都是水做的
风吹起，青烟
不动，俗世的尘嚣
在山林间
归隐。身体里
养一头狮子，我与狮山
似格格不入
我有雷霆、风暴，有熊熊燃烧的干柴
烈火。友人说
普仁寺塔的基座是狮子座
因而，我就想
狮子也有慈悲一面，如同怀揣狮子
在人间，左奔右突的
那个人
流泉的《狮山》，是与《告诫》的风格截然不同的另一首诗。
在这里，诗人借助“狮子”表达心底汹涌起伏的情感；也借助狮子，引发读者的想象。“一头狮子/在我体内奔突/长鬃毛/像闪电一样/划过”。流泉的诗，文字一如既往的简练，在诗的开头就单刀直入，思路就像狮子奔跑的速度，闪电一样把读者带进诗人营造的情感世界。接着，诗人继续写道：“一个身体晃动/一整座狮山晃动……”，诗人的诗句既写到“晃动”，也写“不动”，思路跌宕起伏，纵横酣畅，到了结句“狮子也有慈悲一面，如同怀揣狮子/在人间，左奔右突的/那个人”，与开头呼应。整首诗歌以“狮”为轴，把狮山、青石板、山林、普仁寺塔等景物穿织起来，有点有面，点面结合，情景交融，很好地完成了“由景入心”的诗意表达。
在流泉的每一首诗里几乎都可以看到生活日常，充满了烟火气息。
比如发表在2019年第10期《诗潮》上的《深井》（入选《中国诗瞭望2019》《新诗路诗人年鉴》2019年卷），诗人以日常所见开始，层层递进，诗意在意象不断转换中升华，由外而内，最后实现了“在滴漏中，完成自身的挖掘/与修复”的主旨表达。
再比如闪光是生活中常见的物理现象，我们随时随地都能看到，流泉在《戒指》一诗中（《戒指》入选2020北岳中国文学年选《2020诗歌选粹》和2020年度“中国好诗榜”浙江榜），就以“在闪光”开头，接着围绕“闪光”两字递进，最后又在“在闪光”中结束。在短短17行的一首短诗里，诗人就六次写到“在闪光”，诗人频频写到“在闪光”，不仅没有让人觉得啰嗦重复，反而是让读者通过六次出现的“在闪光”中，看到了诗意的内核。诗人的《戒指》给我们讲的是隐藏在一枚戒指里的故事，故事的内涵像戒指上发出的光，频频向我们闪耀，而母亲的白发则是戒指上最后的光，也是最绚烂的光。全诗除了标题之外，再没有一个字写到“戒指”，却用“在闪光”讲述戒指里的故事，不能不让人惊叹流泉对于诗意的驾驭能力！
近几年以来，丽水城市光速一样扩大，人口也迅速增加，在水泡一样不断冒出来的一个个崭新小区里，每天都不断地传来此起彼伏的装修新房子的声音，绝大多数的人被这样的声音困扰得烦躁不堪，可诗人流泉却在这样的声音里听出了诗意，结果就产生了他的新诗《锯木声》。
《锯木声》首发在《诗刊》2015年5月上半月刊，后来又频频入选2015年的《诗刊》“中国好诗歌”、《浙江省五年文学作品选2013—2017》《中国当代诗歌导读》（2015—2016双年诗经）《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年选·2015卷》《2015湖南诗歌年选》《浙江诗人日历》《浙江诗人地理·群岛2016诗年卷》《中国诗歌精选300首》《现代诗歌精品选粹》等等众多选刊。
锯木声是锯子和木头急速摩擦时发出的噪音，十分刺耳，听了令人烦躁，流泉却从这种尖叫声里听出了“光阴流转湮没了一颗心的路径/而锯齿对分割的理解，总是偏颇的/更高意义上/分割其实是一个圆满之词”，这就是诗人与我们普通人的不同。诗人通过锯木的声音，让读者感受到一连串的画面，而这些画面超越了实体间的存在，让人在实体和虚幻之间产生了诗有的通灵，进而听到了诗人心跳的声音。
流泉通过诗意的提炼，使读者感受到了“尘世之物闪着光”。我们在他诗意地引导下，于是就能“穿过尘世的噪音与尖叫，带着人性善的光芒，抵达深远的沉默”。
注：《流泉诗选》，已经由长江文艺出版社2022年4月出版。
（《钦声飞语》2022-05-11公众号）
(2022-05-12 10: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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