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则不通

  文＼惠振坚

　　按说不会无缘无故牙痛，那天既没有饮酒也没有吃所谓“发物”，被痛感淹没的吴来大脑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痛，自然无法寻得答案，平常多少有点迷信的吴来只认定这是一个信号，无论老天发出的，抑或身体自己发出的，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睡前，疼痛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只是类似于牙龈上火，吴来难免轻敌地认定，不过是战争片中小股敌人的搔扰与试探，不过是游击队员，使用打两枪就跑的虚招，意在扰乱阵脚，以往睡一觉就能解决问题，不必如临大敌。到躺在床上的时候，一阵阵不熟悉的抽痛袭来，很快，抽痛变成了分辨不出次数的持续性疼痛，吴来惊慌地感觉自己失去了半壁江山——半边脸，甚至于大脑的一半沦陷了，吴来面对突然发起总攻的劲敌，束手无策，完全是一副坐以待毙的反应，或者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让吴来深陷绝境。疼痛分明派出了几股势力，一股滞留在上腭或下腭的某处，好像手持矿山钻探专用风镐，怀着一心一意要在吴来的左侧牙床上钻出点什么出来的执着，一股分兵于太阳穴，如占领了制高点的劲敌，高调地宣示着存在。还有一股则像精通兵法善于包抄迂回之术的奇兵，深入左侧大脑不可探究的深处，制造着莫可名状的痛感，策应其它几处的疼痛。

　　吴来现在瘫在床上，一副彻底被打败的颓样。巨痛像使了魔法一样，使他缩小了身形，被条下蜷缩的不像是一位壮汉，而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学童，他露出被条外的脸则变得狰狞不堪。

　　在疼痛持续半个小时的时候，吴来觉得自己已到了承受的极限，但仍心存侥幸，疼痛既能毫无征兆地突至，幸许也能倏忽而逝，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痛感的加剧，残留的希望快速萎缩，恐惧则在极速充盈。

　　疼痛持续一个小时后，吴来心想天亮后，就去牙科诊所，花上千儿八百的也在所不惜，把突然抽疯的牙神经毫不犹豫地切除，如果疼痛是肉状可视的东西，一定要从牙医那里要来，在脚下碾成泥水方能解恨。此时，吴来彻悟国人“攒钱千日，耗尽于一时”的悲惨心理，恢复如常是多么平凡但又是多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妻子关切地伸过手来，试图给吴来按摩一下头部，一定程度上减缓痛感，但吴来粗暴地把她的手拂去，因为这个痛点在“地壳的深处”，不得其法的按摩未能减轻痛感，却引发浑身更大的不适。肉体这时成了一种累赘，若是肉体与灵魂能够分离，吴来宁可从这具运转失常的躯体上脱离，至少暂时性地脱离一阵，持久地脱离不就是死亡吗，吴来克制不住这种不祥且悲观的想法。

　　吴来的欲望在巨痛的侵袭下，荡然无存，原本想要与妻子亲热一番的念头已蒸发殆尽，小弟弟缩成史上最小，似乎像一个胆怯的小孩，知道大难临头，躲在稻草堆里瑟瑟发抖。

　　悲观的念头如黑色的大雾弥漫，吴来甚至怀疑这种陌生的疼痛是不是癌症在作祟，若干年前，吴来与分别二十载的同学们聚会于某大，令他极为震惊的是，有两位老同学已永久缺席！一个罹患肝癌去逝，另一位则死于发现时已是晚期的肺癌，据传在他们生命的最后阶段，经历了外人难以想象他们本人则难以承受的剧痛……

　　吴来挣扎着去客厅，疼痛让他不能理会妻子的一再追问，他像一头不会说话的猪一样，大脑里只有一个意象，那就是止痛药。吴进的汗手在药盒胡抓一气，他就差把嘴伸进药盒，平常药盒里不过是几袋消食片两盒三九感冒冲剂几包药棉加上几张创可贴，基本上是找什么缺什么，但吴来不死心，也不能死心，已是三更半夜，唯有自救。算是吴来的运气，在药盒的一角，躺着历经数次处理过期药物的劫波，仍属漏网之鱼的几颗止痛片，吴来像是发现了金矿一样，瞬间抓取到手中，好像迟上一秒，运气就会消失不见，好像稍微迟疑，就会成为确凿无疑的幻觉。

　　这一刻，服了药的吴来仍剧痛难忍，但像是获得了冥冥之中的一纸担保，吴来安定了不少，静候疼痛的逐渐缓解，内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祈祷着观音保佑如来显灵上帝垂怜……

 　　　　　　　　　　　　　　　　　　　　　　　　　　　　　　　　　　　　　　　　　文＼惠振坚

Photo by Hui zhenj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