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苦笑的鱼

 文＼惠振坚

　　那个暑假，做老师的李非每天清晨五点都可以准时听到钱老太太在距他那幢住宅楼约三十米开外的地方豪情万丈地与路过的熟人打招呼，以“今天的天气好呀”为引子，路人看到勤劳的钱老太天蒙蒙亮即拎水浇尿，很自然就会聊钱老太太的菜势，兴头上又聊到十字街前晚发生了车祸，聊河里又有不幸的孩子溺水……，一个话题紧扣一个话题，一个话题派生出另一个话题，无穷无尽，无止无休。

　　躺在床上的李非成了一个纯粹的接收装置，李非也是佩服自己的耳朵了，钱老太太不只是碎语闲言一字不落地落入耳管，就是浇水锄地发出的声响也毫无遗漏地被耳朵捕捉到了。无数次，李非要扔出自己的鞋子，像古代侠客，鞋子如袖箭，直接击中钱老太太那张好像专门用来干扰李非晨睡并制造噪音的臭嘴。

　　李非终究没有做出那种出格的事，钱老太太的岁数摆在那里，来去人们的敬意摆在那里，李非只能强忍，后来，李非淘到一种小巧而舒适的耳塞，自此钱老太太的干扰从李非的世界里清除干净。

　　把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的钱老太太从生活中排除，李非找回了自我控制睡眠长度的自由与自在。就在几乎都要忘记这个小区还有那么一个钱老太的时候，李非惊讶地发现日常经常登录的本地网站上正在热议本地小区里如火如荼的违章行为，说是某小区如当年三五九旅在南泥湾拉开大生产自救的架式，小区的草坪被视为无用之物，不如疏菜来得实在，这里铲去一块那里挖掉一块，满目疮痍，以连成片之势，形成了一个被菜地紧密拥抱的小区。一贯温良恭俭让，各扫门前雪的部分小区业主因为有人打响了第一炮，纷纷愤而在网上发声，谴责这种破坏小区环境的行径。

　　李非一开始并没有联想到所反映的情况涉及自己所住的小区，在李非看来，本地各小区大同小异，许多帖子都是一样的德性，不敢指名道姓，唯恐招惹是非，而且网管审核得极为严格，大家都小心翼翼，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指鹿为马，王顾左右而言他，本地网站的人气指数近年也就不意外地锐降，经常看到的帖子不过是某区某单位某人这样不知所云的内容，让人看了不由生闷气，通常这时就会有人在跟帖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嚷上一句：没图你说个JB？

　　就在那个帖子的第二页，李非看到了发帖者豁出去偏要说出个JB而发布的手机偷拍照片，其中一张就是钱老太太站在小区开垦的菜地旁，意气风发地抓着两棵青菜，意欲奉送言谈甚欢的熟人的样子。

　　李非来了兴致，一路浏览下去。下方有回帖者要求发图人即刻删除照片并且道歉，说是没打马赛克，侵犯隐私权肖像权云云。李非差点没笑喷，懂了一点法律皮毛的人开始认为自己就是法律的化身了！

　　帖子显然吸引了许多积郁已久的网民来回帖。有的说，好好的小区，这里种菜了，那里搭棚了，顶楼违建了，垃圾遍地了，车子乱停了。要求采取有力措施，强力拨乱反正，推土机是时候上场了。有的却别有用心地引开话题，说中国老人勤俭持家，历来如此，生活方式不一样，找块地种些菜无可厚非，那些抱怨粪便气息的，不过是无聊的闲人，哪个人的粪便不臭？

　　李非也加入到回帖的行列，人不都有那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时候！李非化名一条苦笑的鱼，说小区物业管理不到位，纵容了事态的发展，不能以收费替代管理，而应把违章消灭于萌芽状态。这一还算客观的评论不料却引来了别人的反驳，说业主不自觉，物业没有三头六臂，小区是我家爱护靠大家。并指责李非肯定就是那号平常还拖欠物业费，又奢望物业给与全方位关照的那种没有脱奶的业主。李非一个小时后看到回帖，啼笑皆非，真是各说各话，你说东，他说西，事情解决的迹象还没有一丝一毫，内里就已经吵成了一锅粥，自己就乱了，散了。

　　李非的妻子回到家里，见李非还在浏览网站，冷锅冷灶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回帖有什么卵用！哪个领导会看这个？有这闲功夫不如把鱼剖了洗好。还一条苦笑的鱼，你这个当老师的也太逗了！

 　　　　　　　　　　　　　　　　　　　　　　　　　　　　　　　　　　　　 文＼惠振坚

Photo by Hui zhenj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