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观的疯子

 文＼惠振坚

　　马晨六点的时候敞开三楼的门窗，毫无保留地让楼下路边摊点的油烟漫上来，迅速地充盈五十四平米的居室。这个充满的过程可能只是用了一分钟或者两分钟，反正过程极短，烟雾老熟人一般不客套，直接登堂入室，把马晨紧紧地拥抱。马晨习以为常，不觉有异，甚至呼吸也不觉不畅，马晨对环境的有了超常的适应能力，油烟算得了什么。

　　楼下是因学校而兴盛起来的商店与摊点一条街，专做放学与上学那个时段的生意，热闹也就罢了，装聋好了，油烟却与呼吸较上了劲，总不至于戴上防毒面具过日子。楼上的住户就这么着与那些早点摊拧上了。

　　十年来，楼里的人一直在抱怨路边的摊点越来越多，越来越过分。清晨五点半的时候，摊点就架了起来，以三轮车为工具的移动摊点不断扩展，煎、炸、盆碗盘碰撞的声响和无忌的聊天扫荡整栋楼的睡眠，油烟成了空气的主题，家里不是煎油饼的气味，就是炸油条的气息，躲在被条里才能幸免，但这似乎是怕鬼的孩子的做法，叫一个正正经经的成年人躲在被条里睡觉，成什么体统，成年人的愤怒很快转变成咒骂，变成从楼上飞下的精确打击的不明物体。

　　摆摊的人也被激怒了，他们要生活，不比能坐地生财的贪官污吏，他们干一天活才能挣一天钱，养老和医疗保险都得自己交，累死累活才可以维持家中孩子的读书开支，现在住高楼的安逸的鬼家伙拿他们为目标，向他们开火，抛掷垃圾，好像他们比谁都更加万恶不赦，死有余辜。他们开始回击，捡起石头扔进某个他们认定使坏的人家的阳台，伴随着玻璃的爆裂，楼上彻底吓叭，楼上住户绝没有想到自卫反击会来得这样猛烈，这般迅雷不及掩耳，连一个警告都不屑提前发出。

　　武的不行，那么来文的。楼上识字的会上网的找到政府网站和当地市民论坛，痛陈居民楼前摊点的存在不仅扰民，而且严重影响健康，痛斥从城管到交警部门数年来置若罔闻，尸位素餐。不能说一点作用没有，当帖子回应多点击率高的时候，相关部门象征性地扫荡一次，不足两天一切如故，楼里居民的情绪也随之降到谷底。数度失望之后，住户们终于彻底整明白了，这个问题将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如果不想找不开心，莫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闻而不以为怪。然而，实在难以做到，有这个心态的人怕是会成仙成佛。

　　在马晨居住的那栋楼里，马晨是个异数，马晨很看不起楼道里那些人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天天不是抱怨政府，就是议论社会。他马晨绝对是一个好公民，对政府满怀希望，充满期待。马晨苦口婆心地对楼道里义愤填膺的人们说，政府的事那么多，千头万绪，工人要就业，农业产品要帮助打开销路，要打击盗版，要组织考察，要浏览如山的文件，要参加如海的会议，经济形势要扭转，工业指标要达到，高考达线率只能升不能降，……一个摆摊问题，要相信政府总有一天会摆上工作日程……。马晨话没说完，发觉对方已经拔腿疾走，边走边抛出一句话，有病！马晨苦笑了一下，叹息，摇头，为对方的不可理喻，为现在的人为什么不能静下心气，停下来，把个人的看法暂时放一放，耐心听听每一件事情蕴含的道理。

　　忿懑之下，马晨回到屋里，打开阳台上的所有门窗，神情自若地呼吸，他就是要与其他人不一样，门窗紧闭又何如，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五楼的老张整天不开门窗，退休才三年就被鬼界招了魂，死于肺癌；二楼的老范门窗严实得小偷都无从下手，一天到晚还不是照样咳咳咳。他马晨安然无恙，百毒不侵，所以说还得有正确的思想认识，非要愁肠百结，整天不是跟满大街摆摊的人生气，就是跟自己生气，其实危害已经大过油烟和喧闹。还数他马晨的心态最好，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在三楼阳台上笑出了声，他觉得笑起来很舒服很享受，干脆刻意地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要让其他住户知道，他活得很好，比他们的生存质量要高无数倍。

　　其他住户能不能听到，无从得知，但那种爆笑让楼下摆摊的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意思？烙油饼的和摊鸡蛋饼的有点心不在焉，不时地回头向上望。那之后，马晨上了瘾一样，像是过去在课堂里给学生上课一样准点，在学生上学的高峰和摊点煎炸的高潮，在阳台上刻意地哈哈哈大笑。

　　见多不怪，骑着电动车穿梭而过的学生觉得沉闷的上学路上总算有了一个乐子，一天的心情都爽歪歪。煎饼的都懒得回头了，没话找话，明显讨好地对买饼的学生说，嘿，这老头疯了，怪可怜的，听说以前还是教政治的老师呢！

文＼惠振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