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读

（本文2017年7月1日修改并被徽梦文化传媒刊用，用于招生宣传）

文＼惠振坚

那年，王丽的乡邻胡胜利牛气冲天地在村人面前拍着胸膛说，哪怕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儿子送到市里去读书。

胡胜利家在县城南端的平凡镇，乡镇里的孩子在初中毕业后，大致不离的去向就是到县城一中读高中，如果成绩在全县中考排名居于前二十左右，也有可能会选择前往市里的重点高中，在乡人的眼里，市里的高中等于更好的学习环境，是进入重点大学的一纸保证。

平凡镇风水不错，也是胡胜利家孩子争气，当年考出了全县第五的成绩，市重点中学的招办主任亲自登门做工作，表示高中三年的学费不仅全免，还将奉送一万块钱的奖学金。就在家长欢天喜地前脚才送走这个王主任，后脚就紧跟着到了市里最大的民办中学的招办李主任。李主任不容置疑地说，他们的中学才是首选，哪一年都有学生被保送清华北大，而市重点高中根本不是对手，李主任把两万块奖金直接往家长的手中递。在场围观的村民都惊呆了，考得好，就等于是提前给家里挣银子啊。胡胜利也不完全是见钱眼开，经过还算慎重的权衡，为儿子选定了市重点中学。当然胡胜利的老婆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陪读。

同是平凡镇的王丽家的儿子的中考成绩平平，王丽也知道这个儿子绝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不督促得紧些，是不能指望高考时有一个好收成的。王丽别无选择地也走上了陪读之路，这对于家庭经济收入的影响无法估量，就只能指着王丽的丈夫一个人在浙江打工多挣些，才能把费钱也费时间的陪读状态顺当地延续下去。

当王丽成了儿子的陪读后，才知道像她一样的陪读母亲实在不少。王丽租住的地方距学校有十分钟的路，更近的地方已无可租之住，恰好空出的出租房也早被要陪读的家长提前预定了，好比是击鼓传花一般，学校近旁的出租房没有虚席以待的时候。

要当儿子陪读的那年六月，王丽就提前开始在学校附近寻找，找了两周的时间，终于寻访到现在住的那套旧房，费用是一个月六百块钱，王丽觉得贵，但几乎没有犹豫就付下了定金。王丽知道，迟疑的后果很严重，要么租不到房子，要么不得不选择离学校更远的房子。而且不一定会更便宜。这个县城在一轮又一轮的房价攀升中，连带着租房的市场也十分活跃，房租不断创下新高，而且房东还不太情愿跟租房者签长期合同，为每年的提价打下伏笔。 

儿子读上县城的一中后，王丽的主要任务就是给儿子准备好一日三餐，像其他陪读一样，不便讲明的隐形任务就是监管好孩子的学习。高中的学费以及其他需要买的各科辅导书的费用是有数的，在可控的范围，儿子的学习任务重，又在生长发育的旺盛期，每月的伙食开支，还有零用钱，七七八八算下来，王丽都不敢给自己添衣服了，也就一直穿着那套多年前在沿海打工时买的橘黄色羽绒服，有时就趁着太阳大，赶紧洗了晾干，好不耽误穿着。

有时王丽恍然觉得自己还在学校里读着书，老师还在叫着她的名字，喊她起来背书。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有了一个读着高中的儿子了，好像角色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没有完全适应眼下照顾儿子读书生活的定位。 

在儿子上学后，王丽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是自由的，王丽可以看电视来打发，但王丽更多地是到校园附近走走，说不定会遇到儿子的任课老师，不仅可以打听儿子的最新情况，也可以与老师交流一下，说些便宜话，让老师督促得紧一些，老师印象会深一些，受益的还不是自己的儿子！儿子的任课老师是在开学不久的家长会认识的，也就是在家长会上，王丽感受到县城高中老师的敬业，以及学校从校长到普通教师的教育情怀，王丽还特意记下了各位老师的电话号码。按王丽的心思，如果自己这个陪读不利用这样的有利条件，经常与老师交流一番，这个陪读就当得无甚意义了，自己的督促作用也就无形中大打折扣。

开学后的那次家长会，让王丽受益良多,也让王丽大开眼界。班主任很敬业，也很用心，提醒所有家长，现在学生对付家长的办法多了去了，聪明劲全用在对付家长上了。期中或者期末发放的成绩表经过学生一番润色，经过粘贴复制，可以改动分数，可以把自己的排名提前。班主任说，一些学生根本不怕班主任要求把成绩表拿给家长过目，也不怕由家长签字签意见。能拿回给家长看的，还算是老实本分的，有的学生发展到后来，互相帮助，相互签家长意见，或者请卖零食的小店的老板代劳。有学生甚至为了杜绝家长与班主任的交流机会，会刻意隐瞒家长的固定电话与手机号码，或者干脆报上早已停机的号码，使家长处于失联状态。一旦在学校里犯事，就会无法处理或者处理不下去。班主任善意地提醒所有的家长，还要注意现在国家的贫困生资助项目覆盖面达到百分之十以上，有的学生争取到一个学期两千块钱的贫困生补助后，转眼就变成了靓丽的手机，过度使用手机，有违资助的初衷，而且也会对学习造成很大的干扰。

王丽不担心班主任提到的上网问题，自己来当陪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现在大街小巷网吧极多，诱惑很大。平凡镇几乎每年都有在外读书的学生因网瘾而辍学，甚至于念书念到大学了，因上网旷课被劝退的例子也不鲜见，每一次都会成为乡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从那个时候开始，王丽就打定主意一定不让儿子也成为网瘾的受害者。王丽在出租房里配置了电脑，她认为一周适当地玩一下应该是可以的，这个时代完全不接触电脑是不可能做到的，也是没有必要的，可能还会适得其反，前提是对儿子有时间控制。每个周末都会放手让儿子玩一玩电脑，这样也就不至于把儿子逼到网吧里去。

王丽在学校附近结识了一些出于各种原因当孩子陪读的孩子的母亲或者孩子的奶奶。这所学校周围生活着一个千人左右的陪读群体。在给孩子做饭之余，她们会凑在一起聊天、跳广场舞、打纸牌、打麻将，如果这些都不喜欢，就会找些不会耽误给孩子做饭的手工活，比如串手饰的珠子，给电子厂整理微型的电子器件等事情。

陪读的人更喜欢在孩子们上学后聚在一起聊一聊，在这个地方，她们好比是一些浮游生物，偶然地生活在一个与先前大不相同的环境，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大致相似的故事，原本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因为教育孩子这个共同的目的碰巧走到了一起。她们从相互交流中获得情感方面的慰藉，陪读有着陪读的寂寞与乡愁啊。她们成为陪读，是出于一种担忧。她们担心孩子一个人在县城里读高中，再回去的时候，已经不复是当初那个单纯得掉渣的少年啦，而是一个她们无力回天的惹事精。害怕出门读书的时候还是留着一头自然黑发的孩子，回来的时候，染成了匪夷所思的一头黄发。有太多这样的例子，她们怎么聊也聊不完。她们成为陪读，也是出于一种相信，有陪读胜过无陪读，也许耽误了挣钱，也许农田撂荒了，但她们陪伴着孩子走过一段易走弯路的时期，觉得值透了。王丽偶尔也同情起胡胜利的老婆，在市里人生地不熟，简直就是孤军奋战，当陪读可能平常连个讲话的人也没有，遇事也没有人可以讨论一下发泄一番。

回平凡镇过年时，当王丽得知胡胜利的老婆在市里当陪读的开支是她的近三倍的时候，惊讶得嘴巴半天没有合上。因为王丽知道自己的日子过得够捉襟见肘的了，凭胡胜利山上几棵茶，田里一些稻，怎么能支撑得下来！

当高考结果传来的时候，王丽的孩子达到了一本线，听校长说排名比入学时提升了三百名什么的，王丽不是很懂，但当时就知道自己三年值了，获得回报了。难以置信的是，在市重点高中就读的胡胜利的儿子只是勉强达到本科线，正面临着艰难的选择，是去读一个学费高昂，位置偏远的三本院校，还是去复读？镇上的熟人们面对这样一个结果，一时也难以接受，市重点中学也能这么没谱，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差池？

只有王丽清楚这个答案――三年前给儿子就近选择县城一中完全正确。是一个满分选择，是一个圆满选择！

文＼惠振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