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回家(二)

(2010-05-21 11:07:44)
标签:

杂谈

分类: 新闻

回家(二)

本刊记者  刘珏欣  发自河南商丘

/本刊记者  姜晓明


回家

511日,赵作海回来了,曾经的壮年汉子佝偻着背,头发全白。

村口的墙上刷着标语:“移动手机别忘带,致富路上跑得快。”村里许多土房升级成砖房,砖房升级成小楼。而赵作海家的院子,荒草漫过膝盖,房子早不能住人,屋顶裂出十来米长的大洞,木板门歪在一边。透过门楣上反复修补的木条,隐约看到“赵楼村委019”的门牌号。

19971030日,赵振裳从这个村子消失了。4个月后,侄子赵作亮报了警,怀疑叔叔被赵作海害了。两年后,村子的井里挖出一具没有头和四肢的男尸,被认定是赵振裳。

于是赵作海被刑拘。3个月后,妻子赵晓齐(音)带着最小的两个孩子改嫁。14岁的大儿子和12岁的二儿子被丢下。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赵作海使劲歪嘴,憋着不哭,嚎啕声还是从嗓子眼里迸出来。

坐在院子的荒草丛里,赵作海面对无数镜头、录音笔,还有四面围上来的乡亲,讲当年的刑讯逼供。

“打得实在受不了。”乡派出所关了两天,转到县公安局刑警队关20多天。

喝一种水,完了脑子昏昏沉沉。

用枪口砸头顶,鲜血直流。留下一个鸟爪形的疤,再也长不出头发。

铐在板凳上,用木头轱辘使劲敲头。敲晕过去,就放一个鞭炮在头顶上,砰地一下炸醒,再继续敲。直到现在,赵作海的脑袋依然不时嗡嗡响。

6天,赵作海没有服软。他们说,你要再不招,就把你运到车上一脚踢出去,一枪打死,就说是畏罪潜逃被击毙。赵作海怕了,“估计他们真做得出来。”

最后,“他们让我说啥,我就说啥。”

赵作海回家第二天,甘花骑三轮摩托赶到邻村赵作海妹妹家找他。“赵作亮非说是咱俩干的。这么多年来,我就等着你回来哩。咱找派出所的,赵作亮他不跪在咱面前就不中!不给我恢复名誉,我就天天骂。”说着说着,大声哭起来。

她想,赵振裳回来,赵作海回来,我这名誉就恢复了。结果却“越捞越沉,越传越远,全中国都知道了”。

“要说你俩还是有感情,要不你给他照顾小孩了?”有个记者问。

“不能这么说。”她急急地说一句,停一下,不知道怎么继续解释。

“我现在里外不是人。谁落我好了?我就是活该。”甘花木木地坐着,低下头。

赔偿

赵作海被簇拥出妹夫家的破旧房子,来到一户人家的宽敞小院。

市委领导要过来,被安排在这里见面。“这家房子漂亮?这地方交通方便?”挤挤挨挨的村民猜测。

赵作海站在门口,对着镜头僵硬地咧嘴,手笔直地贴裤缝。谁都看出他紧张,头顶上的鸟爪疤都微微发红。

来的是市政法委书记,走进堂屋,握着赵作海的手说:“这是商丘政法部门的耻辱。”

这是一天里的第三拨领导。官职一次比一次大,慰问金一次比一次多,从10005000,再到10000

被接见几分钟后,赵作海又回到妹夫家的破房子。

赵作海年轻时在襄樊当过4年铁道兵。同样当过兵的赵振举记得,立过3次功的侄子脾气不小,从来不怕谁。

现在,他被叔叔指着骂:“你脑子不清楚。”姐姐也抱怨,弟弟是糊涂了。赵作海面朝墙立着,长吁短叹。

511日晚上11点,赵作海回到村子的第二个晚上,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来人谈赔偿,一直磨到凌晨2点多,赵作海签下了65万元的赔偿协议。条款里有“赵作海自愿放弃其他赔偿请求”。“放弃”两字上按着红红的指印,和签名处一样。

“他根本不识字!还要他在这句话上按指印。而且半夜2点,有人这时候签协议吗?”赵振举和每一个人打电话,都把这事说好几遍:“半夜2点!半夜2点!”

连镇上开小卖部的,见了赵作海的家人,第一句话都是:“65万!少了少了!”

赵作海总低着头说:“都听公家的。”他有自己的想法,不管你说能拿多少钱,到手的才实在。

他是被整怕了,一切小心翼翼。

一开始问到怎么处理当年对他刑讯逼供的人,他只说打都已经打了,“疼又不能揭下来”,不想再追究。

又过两天,再问这个问题,他的口气硬了许多:“要他们全部辙职!该拘留的拘留。”他听人讲,当年的办案人员已经有两人被拘留了。

签完协议的第二天下午,赵作海把挤在妹妹院子里的记者都赶了出去。妹夫说:“公家说了,接受中央台和河南台的采访就行了。”

再有人问起刑讯逼供或监狱生活,赵作海说,不想提这些了。

儿子

“你快回来。你爸无罪释放了。”下午二三点,赵西良从北京打电话给大姑姑,没有人接。再打给爷爷赵振举,就听到这个消息。

打这个电话纯属巧合。

报纸电视上,赵作海冤狱11年的消息铺天盖地,但赵西良不知道,他不识字,也没有电视看。他每半年给大姑姑打个电话报平安。这次,离上一个电话正好半年。

他和弟弟赵刘涛(音)都在北京打工。家里不知道他们的电话,两兄弟彼此也不知道,也从不联系。

放下电话,赵西良就冲出去买了当晚950的火车票。工资顾不上拿,匆匆向老板请假。然后去市场,从衣服最里兜掏出圈成指头粗的100元钞票,解开皮筋,抽出两张,买了一套200多元的西服,一双20多元的新皮鞋。这是他唯一的西服,也是最贵的衣服。

从放下电话到第二天下午,赵西良只吃了一个馒头。吃不下,他又想起来那些事情:“没有家,没人要,没房子……”

改嫁时,妈妈没有给他和弟弟说一个字。“恨她有什么用。她不要我们了。”赵西良喃喃说。

兄弟俩饿着肚子,无处可去。亲戚们都穷,谁家的温饱都是问题,只能吃一半小麦面掺一半玉米面。即使到现在,亲戚中也只有大姑家两年前盖起了两层小楼,其余都住着平房,抬头能看到漆黑破败的檩条。

兄弟俩奔了甘花家。她种赵作海的3亩多地。而另外6亩多地,村干部种着,给缴这3亩地的公粮,还说给钱。现在已经不用缴粮了,钱是从来就没见到。“说起来,这干部还算我侄儿呢!亲戚也不管用。” 甘花说。

“谁见过他一分钱呢?”小小的赵西良牵着弟弟去要钱,被打了出来,对方骂,你爸都要死在牢里了,要什么钱!

许多年后,在北京建筑队打工的赵西良被老板欠薪,也不敢去要。之后,他只找有河南老乡在的建筑队干活。

除了带孩子的女人,村里人几乎都出去打工。家里有地的,就在播种和麦收时回来。读书成绩好的孩子能上初中,比如赵作海妹妹家的孩子,挣来几十张优秀学生奖状,贴满一面墙。但读完初中,没钱了,还得出去打工。

19岁时,赵西良跟着老乡第一次去北京打工,一出北京的火车站就迷路了。他不识字,不会普通话,没有身份证。小姑父余方新赶来找,从站前派出所问到收容所,折腾了一个星期,最后在商丘找到了。

在北京呆了6年,赵西良仍不会说普通话,不识字,但他有了自己找路的办法。每天从租住的小屋到工地有十七八里,他骑自行车去,沿路记住招牌的颜色,比如到红黄相邻的招牌转弯,到蓝白相邻的招牌再转弯。

他一直干一个工种:搬砖。

25岁的手背老得像50岁,满是碰伤后的疤痂,手缝里的黑纹怎么都洗不掉。每月最多挣700元。除去吃住几乎剩不下钱。

他也想换个好点儿的工种,比如操作机器。但他只认识自己名字和“北京”二字,根本不可能。

赵西良有过读书的机会。赵作海入狱前,刚给大儿子和二儿子攒了点读书钱,让他们念一年级。一切被坐牢打断了,弟弟读完了这一年,赵西良只读了5天。有饭吃已经不容易,哪还顾得上他们念书。

513日,25岁的赵西良缩在大姑家的墙根,右手一直抬起,遮在脸上,满院子的人让他紧张。

电视台的人请他过去,他摇头使劲后退,还是被爷爷赵振举拉了过去。

11年未见的父子并没有抱头痛哭,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侧身缩进床角的赵西良不住抠着指甲,用很小的声音喊了“爸爸”,走进来的赵作海“嗯”了一声,坐在儿子旁边。脸没有朝向儿子,而是配合地向周围一圈镜头望过去,每个方向停留几秒,等待咔嚓声。3天的时间,他已经学会了这些。

“你爸说拿到赔款金第一件事就是给你盖房娶媳妇,你怎么想?”赵西良半天说:“不知道。”他还从没有机会谈一次恋爱。

“见面感觉如何?”赵西良低头不说话。人群散去时,他才低声说:“不认识他了。”

这种陌生感是双向的。赵作海也认不出儿子,少年已经长成大小伙子。

单独相处,父子两人也没有话说。尴尬许久,赵作海去了另一间屋,蹲在地上吃赵作兰端去的面条。赵西良走进厨房,吃他的那碗,这是相隔24小时的第一顿饭,他终于感到饿了,吃下一大碗。

还没人能联系上二儿子,告诉他爸爸回来了。

赵西良喊甘花两口子大爷大娘,这次回来,赵西良把大爷托他带回来的钱交给大娘,坐一会儿就走了。

“谁有钱谁,他就是100个错误,也没有错误。谁要是穷就瞎了,就是没有错,也得找他的不是。”甘花仰头看着房梁说:“一圈子的人都嫉妒,赵作海发财了。”

赵作海的亲戚提到她,只淡淡地说,哦,她种他地,就给带孩子。邻居说,就是,两个孩子能吃多点儿?

赵作海当面对她说:“我走了,两个孩子在你那儿,我能不感谢你吗?”后来再提到就说,她是帮我养孩子,那她还种我地呢。

按照本村行情,租来的地,每年每亩交二三百元。

上坟

赵晓齐离开赵楼村后再也没见过大儿子和二儿子。

那年,她在路上碰到刘本云,想找条活路,就带着小儿子和女儿嫁了过去。刘本云和前妻有3个孩子,婚后两人又生一个儿子。6个孩子,日子紧巴。

赵西良两年前去看过一次妈妈,带着礼物摸到刘庄村,妈妈却不在家。此后再也没去过。

有人问赵作海愿不愿见前妻,他一愣:“前妻?你说我媳妇?”

直到出狱,他才知道妻子改嫁。“怎么见?她和别人都生娃了。”

赵作海被抓时,赵晓齐也被关起来,罚跪,打,让她承认赵作海杀人。她吃不住,只承认了装无头尸体的编织袋是她家的。

刘本云不敢让媳妇见生人。“上次去北京,她见到了小汽车就怕得不动,乱叫,缩在我后面。当年抓她的就是小汽车。”

被带走的小儿子已经改姓刘,也在北京打工。几个孩子中,他学历最高——小学毕业。

刘本云欣慰地说:“我打电话给他,说你爸出来了,要不你和他过吧。他说,不,我要和你过。”

唯一的女儿没上过学,早嫁到了安徽蒙城。

还没人告诉她,爸爸已经不是杀人犯了。

赵振举一直想着让侄子去上坟,“他回来了,应该告诉爹妈弟弟一声。”

当年赵作海被逼问,尸体的其他部分在哪儿,他乱说一个地方,找不到回来又是一通打。一次,他乱说在爸妈坟里。

“大白天的!他们就来扒坟!”

赵作海的弟弟坟上的草已经长了一人多高,也被顺便扒了。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