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认为齿乃肾之末，所以鲁迅先生讲过，别人看到他的一口被香烟熏成黄褐色的牙，便要怀疑他的作风有问题。其间的逻辑合理得近乎完美：既然齿乃肾之末，那么牙不好自然意味着肾的虚亏；而肾亏也者，多半是房事过度使然。所以怀疑鲁迅先生作风不正者，应该懂得一些中医常识。

我的牙齿也不好，但庆幸的是并没有谁议论我的作风。只有一个做药品推销员的亲戚，看见我满嘴崎岖坎坷斗折蛇行，一笑起来黄白相间，便说我应该是缺钙，建议我试用他公司出品的醋酸钙颗粒补一补。我吃过他推荐的醋酸钙，牙齿依然不好。然而他说这并非他的药没有效果，而是我身体已经不再生长了。多年后有医生告诉我说，这应该是我少年时代补钙过度所致。

牙不好不但影响美观，而且的确影响生活质量。2003年非典期间，每日里诚惶诚恐，忧死伤生。时间长了，体内上火，一颗牙齿就偷偷地发炎：先是隐隐作痛，不敢咀嚼硬的食物；后来每况愈下，平白无故也忽然痛起来，嵌花椒吃白酒都不济事，好几次半夜惊醒。非常时期又不敢去医院就诊，那般痛苦自不必说，然而却下不了决心拔掉这祸患。

后来去美国，从纽约飞往华盛顿。机务员给乘客端上各式西点，我看那饼干做得精巧，要了几块。刚嚼了两三下，就觉得口中有一件硬物铬我舌头。慢慢吐出来一看，竟是半块牙齿！吃饼干竟将牙齿崩掉半块，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旁边坐着一个白人，蓝眼睛里满是惊异，随后义愤填膺，一个劲地劝我控告这家航空公司，说自己是律师，可以为我代理。我本善良，首先“省乎吾身”，觉得自己牙质有问题，不该讹人，就婉拒了他的好意。

然而这件事坚定了我清除后患的决心，回国后便到某医院挂了号，去口腔科拔牙。排了一整天的队，终于等到一个身材伟岸的大夫，让我躺在他的治疗床上。看了半天，说这牙横生侧长，拔起来恐怕不易。果然钻头钻钳子镊，费了九牛二虎力，丝毫不见动静。那大夫心中焦躁，看看时间已近下班，操起一把锤子，宛如博望坡椎击秦始皇，大喊一声“咳！”只一下，便将那坏牙砸下来，鲜血溅了我一脸。

他擦着汗，一边接受我的感谢，一边扯棉絮塞满我的口腔，打发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