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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老鼠

(2011-07-22 13: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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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实验小说

老 

              □孔方

 

 

    他招了吗?K一进门就问坐在门口的那个警官,他看到一缕夕阳透过百叶窗的间隙,照射到犯人身后的墙上。警官严肃地盯着犯人,实际上在想昨天夜里的一件事。昨天夜里他听到院子里有响动,但当他准备起床察看时,妻子突然翻身抱住他说:那是老鼠!

    K见没有人应和,就把手里的提包放到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不想看犯人,可是眼睛的余光却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同昨天、昨天的昨天、很久以前一样,犯人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像是一尊泥塑。K觉得犯人的意志是不可理喻的,这么久以来,K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让犯人如此坚强?与其说这次审问是为了从精神上击垮他,倒不如说是犯人的精神力量在击败王国的法律。K想起这个心里就打个寒颤。

    不要睡着!你还没有交代呢!警官说。

    K看见犯人的眼睛抬了一下,眼光像一把出鞘的尖刀,一闪就不见了。他又像往常一样低下了头。K怕看见犯人的眼光,那是一种俯视的、犀利的、可以看透一切的眼光,一看见,K就觉得自己的灵魂是渺小的。

    你还是交代了的好,警官说,我们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K奇怪警官的话,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就是说,我、你、他同是犯人?K对着警官笑笑说,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他是他,我们是我们。

    我说着玩的。警官终于看了K一眼说,他的骨头也太硬了。要是他再不招的话,我想了一个办法,会让他招了的。

    你们到底让我招什么?犯人说,他的眼光盯着K

    承认你的自由思想是魔鬼的蛊惑……K慌乱地说,倒好像他自己是犯人的审判对象。

    我不会这样做的,你知道,我是愿意成为一个殉道者的!犯人的话低沉但清晰。

    你才是真正的魔鬼!警官吼了一声。因为你,我们两个被扣了奖金,现在又被流放到这里,你没有出去过,你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我告诉你……警官突然住了嘴,他发现一匹老鼠沿着墙角索索走动。警官尖叫了一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卡住了喉咙。

    你怎么了?K扶住警官问。

    警官指着老鼠的踪迹,眼睛瞪得老大。可是他猛然回过神来,哪里有什么老鼠?墙角是坚硬的水泥板。他弯曲的身子渐渐伸直,尴尬地笑笑说:也许是我看错了。这个差事把我拖疲啦!警官盯了犯人一眼,像饥饿的人看到了面包。过了一会,他朝门口的荒草啐了一口。

    我被这差事拖疲啦。警官说。其实警官在想老鼠。他恨老鼠,仇视老鼠,厌恶老鼠。这几天他的幻觉中老是出现老鼠。警官想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早就出了窗,屋子里笼上了昏暗的气息。荒漠上的这时候是最安静的,K侧着耳朵听,想听到哪怕一丝风声,哪怕一声老鸹叫。可是什么声息也没有。

    我们到这里有多少日子啦?警官问。

    记不清了。K说。K想说本来就不应该审问这个犯人,他没有罪的,有罪的是我们以及王国的法律。可是K能这样说吗?K知道,那样说意味着什么。犯人就是因为说了同样的话才被关进来的。K从接触到犯人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一生中值得崇拜的英雄出现了。K现在想的是怎样成就了英雄的美名。

    K想的是怎样才能把他折磨死。K一想到自己是这样想的就感到痛苦,但没有别的办法。王国的法律规定,对犯人不准用刑,不准虐待,只能用话语来说服。这是困难的。K知道,用语言征服一个叛逆者的胜算是零。

    你还是招了吧。K对犯人讲,语气里有一种期期艾艾的请求。这是K装出来的。K知道他不会招的。

    我没什么要招,说吧,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犯人轻蔑地看了警官一眼,同时,他的眼光柔和地笼住了K

    让你死!K不知为什么,把多日来思考的问题脱口说了出来。

    什么?犯人似乎吃了一惊,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想到王国会把他处死。哈哈哈,犯人仰天长笑,笑声震落了墙角的尘灰,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说吧,什么时候?

    死?你想死?想得美!像你这样的废物,王国的法律才不会破例呢!你就是像一条狗一样哀求我,请求我赏给你一个耳光,请求我送了你的小命,我也不肯的。你把自己想得太高啦。警官说,他的幻觉中,犯人就像一只被他逮住了的老鼠,任由处置。警官感觉得到,老鼠的小命就握在他手里,老鼠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它的每一次心跳都在等待着一个概念:活命。老鼠吱吱叫着,浑身颤抖,双目无神,尖嘴上的须毛颤动得像狂风里的柳条,短短的尾巴无力地拖曳着。老鼠……警官突然尖叫一声,习惯性地捂喉咙,可是他感到呼吸畅通,心跳正常。这就是说,对老鼠的过敏症消失了?警官发出阵阵呜咽,宛如午夜的猫。

    K看见犯人的目光深邃悠远,犀利无比。犯人把警官看透了。K想,警官和我都发疯了,在犯人面前,我们两个就像是疯子。K拉亮电灯,警官惨白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憔悴不堪。我也是那样的吗?K想。他想不出自己在犯人眼里的样子,这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

    好了,你可以回家了。K对警官说。

    警官停住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犯人说:我会让你招认的!

    警官走出屋子的时候,K觉得世界陷入了无边的孤寂。他在桌子旁坐下,对这一夜没有一点把握。K看了一眼犯人,他又一次觉得犯人就像一尊泥塑。我得设法控制自己别把他放跑了。K想。

    你们会让我死吗?犯人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什么?K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可以杀死我的肉体,但你们绝不会毁灭我的思想、我的精神、我的灵魂。你们可以不让我的口说话,但你们绝不会不让人民听到我的声音、我的呼吸。对你,我只感到一丝怜悯,因为你尚存良知,你应该听到自由的呼唤,那是郊野的狼的呼唤……

    别说了。你还是想着如何招认吧。K激动地打断犯人的话,他的心跳从这一刻起就不再有规律。

    你别想让我改变信仰!K警告一般看着犯人的眼睛,犯人的眼睛里充满了失望悲悯的神色。K躲开那双眼睛。K想,我一定会让你伟大地死去。

 

 

 

 

    警官回到家里,他的妻子正在忙着做晚饭。警官盯着窗前摇摆的窗帘,若有所思地说:我告诉你,我再也不怕老鼠了。你就别再拿那一套吓唬我了。

    警官的妻子在厨房里念叨说:我觉得你们都是神经病,你是,K是,犯人也是。

    警官一听笑了,是啊,难得你这么明白。他们把我们扔到这里,就是想把我们弄成神经病。我才不想杀了那个无用的什么狼会的会长呢,我想了一个办法,我要让他吃点苦头的!警官说到这里,得意地笑了。他的声音仿佛是咕咚咕咚的泉水,荡漾开来。

    你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警官的妻子白了一眼说,你不想想我,一天到晚一个人呆在家里,闷都闷死了。

    快了。警官说着,忙着换上便衣,到屋外去了。他的妻子在后面喊着什么,警官也没有搭理她。

    警官要去查看老鼠们的洞穴。这是警官记忆中的第一次。警官没有丝毫的紧张不安,就好像他天天都在做这件事一样。警官沿着土墙搜寻,他的目光没有放过有关老鼠的任何蛛丝马迹,他对自己的感觉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是天底最幸福的人,因为他看到了老鼠的足迹。那是些细小的“小”字形的印记。警官差点把鼻子凑到那些足迹上。警官终于找到了一只洞穴,洞口被进出的老鼠蹭得油光发亮。老鼠!警官轻声念叨着,仿佛是一只耐心极佳的猫。这时,一只老鼠索索地从远处跑来,警官不动声色地趴在地上,可是老鼠早就知道是他趴在那里。老鼠迟疑地停下步子,它的鼻翼极快地抖动。警官知道老鼠在想什么,它在想:这个人趴在那里观察我哪!他是有敌意呢还是善意?呵呵!警官笑出了声,老鼠浑身一震,转身以极快的速度跑掉了。

    你到底吃不吃?警官的妻子把头探出窗子,一脸鄙薄地对警官说。

    好嘞!警官的心情从未这么愉快过。

    你刚才趴在地上笑什么呢?吃饭的时候,妻子问。她的眼睛甚至不看警官一眼。

    我啊?警官笑笑说,我在看老鼠。

    什么?妻子笑得差点把饭喷出来。你说什么不好,偏这样编个故事给我听!

    是真的!警官说,他放下筷子,以示严肃性,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再也不怕老鼠了,今天我在监狱里看见了一只老鼠,然后我就不对老鼠过敏了。

    警官的妻子把眼睛睁得很大,仔细研究警官的眼色,想看出他是否在撒谎。可是警官的表情一改往常的谨小慎微,换上了一副成熟的男人所特有的骄横,她看到丈夫朝她点了点头。那一刻,警官的妻子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点陌生,仿佛一位知道儿子长大了的母亲的感觉一样,她对警官充满了畏惧,而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警官的妻子一下子找到了弱小者的怯弱和矜持,很长时间,她都以一个骄傲的、不讲理的、为所欲为的女人身份和警官生活在一起,现在不同了,她把警官看成了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

    真的吗?那太好了。警官的妻子说,你快吃点呀,都一天了,你肯定饿坏了。

    警官夹起一根青菜,若有所思地说:我告诉你,我再也不怕老鼠了。

    我知道了,妻子撒娇地看了警官一眼,你已经说过了。

    哦?警官说。他把那根青菜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可是都是些模糊的影子,他想起妻子曾经对他的嘲笑,因为他怕老鼠,对老鼠过敏。他还想起妻子说的一句话,你是个没用的东西。警官把那根青菜咽下去,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汤,咣咣地喝进肚里。把碗往桌上一放,警官感觉就像喝了一大碗酒。

    我知道该怎么办!他正视着妻子说。

    什么?

    那个什么狗屁狼会的会长……我有办法……你们……他们……警官的思维突然像电压不稳的电灯,忽明忽暗。其实警官在想这样一些事情:要是不是因为老鼠,我就不会到这里来;那个人真有点倔强呢;老鼠……警官想着,站起来就往门外走。他的妻子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张口结舌地坐在那里望着他。

    你到哪里去?看到警官要出门,女人慌忙伸手想拉住他,可是警官已经走到门外了。

    我去捉老鼠。警官头也不回地说。

    捉你的……女人把“头”这个字咽进肚子里,呆呆地望着警官的背影,她明白,这个背影所代表的男人已经超过了她的管辖范围。

    警官径直走到老鼠洞前,他狗一样嗅着老鼠的气息。暗夜包围着他,夜晚的湿气充满着荒草和烂泥的味道,也许还有五谷杂粱的味道。警官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老鼠。这个感觉使他兴奋、迷醉。想起自己从前竟然对老鼠过敏,警官就惭愧不已。我要让你们都知道,警官想,知道我是谁。

    警官失去儿子的母亲般思念着老鼠,盼望着老鼠,等待着老鼠,可是老鼠们躲着他,就像躲着猫。老鼠无影无踪,警官失望得流下了眼泪。

 

 

 

    也许过了很久,很久,牢房里一片沉寂,连呼吸声也听不到。K恍惚中已回到了故乡,那里有红高粱的海洋。打谷场上的号子此刻正在他脑海里唱响,哟嘿嘿——哟呀咿唷嘿——几个小孩在麦草垛的空隙里穿梭,他们在玩一种古老的游戏。妇女们在打连枷,一齐上扬,又一齐落下,连枷声在谷场上回荡,余韵悠远。突然,K听到有人说话——

    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

    这声音让K战栗。K的意识晃晃悠悠回到牢房,才看清惨白的电灯光,坚硬的水泥墙,以及犯人犀利的目光。他在问我哪,K想,要不要告诉他我的想法呢?还是算了吧,那样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死亡,对他已经没有威胁了,他是伟大的人,连他的影子都是伟大的。而我们这些保卫法律的警察,在他眼里也许不过是些可怜的老鼠,连老鼠都不是呢。

    说吧,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犯人的眼睛里流露着坚定的神情。

    他想知道,那就告诉他吧。K想。

    这时,K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呕呜——不知为什么,K听到这声音时感到心里充满了力量,热血在沸腾。他呼吸急促地问了一声,那是什么声音?

    犯人狐疑地望着他,以为他在搪塞问题,因为犯人什么也没有听到。说吧,我有权利知道……犯人还想说下去,K却猛然跳起来,抽出枪,拉灭电灯,到门口去观察。

    呕呜——

    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夜晚的清冷,划破了星月惨淡的围屏,时高时低,钻进了K的耳蜗,撞得K打了一个哆嗦。K清楚地意识到,那是狼的声音。明天,K想,明天我就去找你,我一定要找你!

    K返回牢房的时候,他看到黑暗的牢房里有一双蓝幽幽的眼睛在盯着他看。可是拉亮电灯,K什么也没有发现。犯人还是用铁链锁在牢固的墙上,他看着K,似乎在等K的回答。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是一个卑微的人,我不想让你的灵魂受到玷污。K想。他看着犯人,说了一句,我听到一个声音。

    你今天说过的,你们打算怎样处死我?

    我,我说过吗?K问。

    犯人点了点头,那是下颌轻微的下点,他的头基本上处于静止状态。

    K认真想了一会,轻声说,王国的法律没有处死这一条。但是,我会让你光荣地死去,你放心,虽然我是王国的奴仆,但我的心是尊敬你的。

    这样说是你想处死我了?犯人问,他的眼光骤然变得明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不是处死,是完成你的光荣。K说,他认为这样的回答是得体的。

    我的光荣?犯人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说,我为了自由的呼唤……

    K在桌边坐了下来,感到十分劳累。他低垂着头,恍惚中又回到了故乡。儿时那些爬树上房的经历突然变成了最值得怀念的事情。到底一个人什么时候能彻底忘记童年的记忆?K不知道。当然K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脑子里有一个明确的想法,就像是一只蜡烛,却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火柴。他只是知道:一定要完成犯人的尊严。

    荒原上的小屋,被冷冷的月光包围。而那种悠长而让人激动的鸣叫声终于连成了一片。

 

 

    警官一直在院子里搜索。他的眼睛就像是迅疾而一丝不苟的雷达。他时儿躲在麦草垛的后面,时儿在就狗一样趴在地上。这样做的结果是,他终于把院子所有的老鼠洞一一记录,把所有看到的老鼠一一辩识。这种工作产生的巨大的激情吸引着警官,使他着迷,完全忘记了当初的恐惧。

    等到警官准备从地上趴起来时,他发现墙头上有一个东西在慢慢地蠕动,随后轻巧地落到地上。警官屏住呼吸,由于突如其来的紧张而浑身颤抖,一切关于老鼠的过敏症状又一次出现,而恰在这时,他看到几只新的尚未被他发现和编号的老鼠径直来到他的鼻子前,小心地观察警官那种颤抖抽搐口吐白沫的样子,它们吱吱叫着,仿佛在嘲笑,又仿佛在谈论。

    警官的眼睛余光却并未因为抽搐而放弃观察。他发现那个落地的东西是一个男人。他猫着腰走到警官和妻子的卧室窗下,学了一声猫叫。随后,警官看见妻子推开窗户,对那个黑影说:你去吧,他从今天起再也不怕老鼠了!我们两个断了吧!

    那不行!黑影说,你不能这样就和我断了,你说过要和我远走高飞的!

    不!你走吧!我不再喜欢你了!警官的妻子直接了当地说,语气相当的坚定。

    可是……黑影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觉得腰上被一个硬东西顶住了。他扭头的瞬间,发现警官那被过敏和长时间观察弄得通红的眼睛和嘴角的白沫。

    你是谁?警官问。

 

 

    喂,醒醒,我们谈谈!

    恍惚的K被犯人小声但清晰的声音唤醒了。从这一刻起,K发现事情已经改变,监狱里不止一个人。他拔枪的手摸了空。

    糟糕!K的脑海深处闪过一道明亮的闪电。那些呼唤的声音原来就是……他不敢再想。着急而恐慌地望着面前这些情况,仿佛一个孩子突然面对流氓的恐吓和欺吓。

    地道!他们从地道里进入了监狱的房间!K的思维从这一刻起,就不再迷糊了。

    我们谈谈。犯人的眼光柔和笼罩着K,虽然他比K年轻,但他的样子更像长者。我知道你是个进步的青年,你有独立自由的思想,你对我的态度和别人不一样,自从我看到你的那一刻起……犯人变得滔滔不绝了,他的语言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席卷而来,就如在K的灵魂里下了一场暴风雨。而K却更知道他的处境,假如犯人从监狱里逃脱,他将被永远关在这里面。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沉默的K把消息传到了外面。

    你现在只须做一件事,就是把钥匙给我。犯人说。

    对!要是你……犯人身边的那几个人恶恨恨地说,但被犯人阻止了。

    K看到地道恰恰就在犯人的椅子下面。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犯人不是被绑在椅子上的,而是与正整座房子连成一体,犯人身上的镣铐与房子的墙壁连在一起,而且用王国最先进的技术冶炼的链条,没有了钥匙是谁也无法弄断的。

    钥匙……K喃喃自语,他忘记了自己,他的思维仿佛一匹老鼠,沿着墙角索索前进。他不怕犯人同伴的恐吓,他只是想,要是犯人从这里逃脱,那他的一切设计将不复存在。在K的思想里,犯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完整的人,最后一个真正的人。假如犯人从这里逃走——K在潜意识里希望这一事件不要发生,而他的清醒的意识里是这样思考的:让犯人走!

    这种意识状况在K的生命史上显得非常极端,两个极端的状况都十分清醒,可是K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起了钥匙。

    对,快把钥匙拿出来!!犯人的同伴被K的状态激怒了,他们认为K是在拖延时间。其中一个人把一把长筒猎枪对准了K的太阳穴。叫出来吧,这样对你我们都好!

    别那样!犯人赶紧制止他的同伴,他的眼光始终温和地盯着K,就如同猎人盯着他值钱的猎物。

    K,我知道你在思考,其实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参加我们的会……

    犯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激烈而尖锐的警报声破空而来,把监狱里其他的人吓了一跳,他们立刻缩进地道,巧妙地掩上了洞口。一切似乎都不曾发生。那种紧张的空气随着那几个消失在地道里的人而消失。犯人又打了个呵欠,垂下头打起了盹。K眨眨眼,仿佛在看一场戏,也仿佛在做一场梦。只是当他的手再次摸向枪套时,他才明白真的是发生一了件事情。他才明白,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么说,他,他,想离开?K问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警官推开门走进来,焦急的神情和发红的眼睛。

    哦,K淡淡地说:我不小心碰到了警报器。

    警官狐疑地看了看K,又看了看犯人,他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手还是警觉地扶着腰间的枪。

    呵呵,告诉你,我从今天起不再怕老鼠了!警官以一种轻松活泼的语气谈论起来,他希望K能分享他的快乐。而K却始终盯着犯人的脚底下那一个隐秘的洞口,他得提防从那里射出的他自己的手枪里的子弹。

    哦?K随口回答着。

    是的。我找到我们家院子里所有的老鼠,我知道它们都是从哪里来的。明天或者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找到100只老鼠的。呵呵,我知道怎么对付他。我会让他招了的。警官以一种难得的心情谈论这些事情。K却一句都没有听见。他恍惚间似乎看到有几个人从地道里钻出来。可是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犯人已经睡着了。也许是假寐。

 

 

    进来吧!警官突然大声一喊,他的声音如同一个滚雷,惊醒了K,也惊醒了打盹的犯人。K仿佛看到地道里的几个人同时收紧了他们的心。进来!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犯人。警官得意地笑了。他的话音未落,从门背后走出了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他其实是一个高个子,可是由于惊讶害怕等说不出的原因,显得猥琐不堪。他的头发早就被警官的大手蹂躏得一踏糊涂,像个老鸹窝。他的脸还算白净,跟警官比,他的优势是白而且文雅。可是在这时,他像畏光的老鼠一样站在K和警官面前。

    看到了吧,那就是犯人!警官的手指指向犯人,犯人的眼睛也正好看向被警官抓住的人。高个子的眼睛立刻被犯人吸引住了,他的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声音。当然他的这一反常举动立刻引起道路警官的警觉,他跳起来,把男人的双手铐在了吊环上,把他的双脚也套在地环上。

    恩,你认识他?警官问。

    男人摇摇头。他再也没看犯人一眼。

    你说谎,你肯定认识他。告诉我们!警官继续他的审问。

    看到男人的紧张失措的样子,K觉得警官的态度有点过分。他问:他是谁?

    他是谁呢?警官也纳闷地看了看K,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家里养老鼠!

    老鼠?K突然想笑。他记得隐约听到警官说到关于老鼠的事,问:你不怕老鼠了?

    不怕了!!警官说。他的眼光扫到犯人身上。回头看着K说:我知道什么办法让他说话!别看他那样子,其实空虚得很!

别说……K打断警官的话,他看到犯人椅子下的地板出现了一道缝。你不是说到老鼠吗?K对警官说,你看,那里……

K指着犯人的脚下。等警官望向那里时,那道细小的缝隐秘了。警官莫名其妙地看了看K,目光中充满疑惑和轻视。

男人低着头,喘着气,浑身在颤抖。警官觉得这一切真太美妙了。

我给你说过,我再也不怕老鼠啦。警官说,我们家的老鼠,都是他家里养的。警官走到男人身边,食指点住男人的下巴,把他的头支起来,让K观察他的紧张神情。

你说这个监狱……K对自己突然想跟警官探讨监狱问题而惊讶。

监狱怎么了?警官说,我想好了,我们会让他招了的。

K没听见警官的话,K想明白了,就是地道里的人把房间底部挖空,也不能把犯人劫走,因为犯人是跟整个房子连在一起的。也就是说,犯人就是这间房子,这间房子跟犯人连成了一个整体。这时,K打了个哈欠,对着虚空说了一句:我们要成全你!

K知道,地道里的狼会成员一定能听到这句话。

放了我吧。男人哀求地看着警官,我再也不敢了。

嘘!警官把食指放到唇边,警惕地里了K一眼。K对这一切无动于衷。我知道,我知道。警官说,你现在就告诉我,你跟犯人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男人矢口否认,你放了我吧。

这时候,巡逻队恰好走过,队长在监狱的门口探头张望。队长看见犯人依然被牢牢地拴在墙壁上,黑色的铸铁链子闪着光。

没啥事吧?队长问警官。

没啥事。警官笑笑,就是我找到了一养老鼠的人。

恩?队长走进房子,仔细看那个被锁住的男人,他是谁?

就是养老鼠的人。警官说。

为什么养老鼠?队长说。

吓我呗。警官伸长脖子,咽下一口唾沫,他每晚把老鼠放到我家院子里。

什么乱七八糟!队长说着,转头问K,他招了吗?

K看见隐没了的地缝又微微张开。

问你呢,K。警官拉拉K的衣角。

哦,什么?K回神,我们一定会让他招了的。

你们要加强警戒啦,这几天,四周都有狼会成员在活动,他们有可能从地道钻进来。

缝隙合上了。很长时间,再也没有动静。

 

 

 

我们把他怎么办?K问警官。

我要弄死他。警官恶狠狠地说。

什么?K跳起来,他发觉自己的心思被警官识破了。

我说的是他。警官指着男人说。

哦。K看到房间里有个笼子,用钢筋细密地焊成,不知道警官怎么把它弄进来的。

他们已经把这座房子四周挖空了。警官说。

他们……K想到了地道里的人。

是巡逻队。狼会的人再也不可能到这里来了。警官说。

那我们怎么出去呢?K惊异地看着警官,他突然意识到,警官是一个危险的人。

我们不出去了。巡逻队会给我们送食物来的。警官说。他对眼前的笼子分外欣赏,这个鸟笼花了我很多时间呢。

鸟笼……K说,放到监狱里来做什么呢?

很有用处。警官说,你来看,这里有个锁,可以打开门。

K凑过去看,这时,犯人也似乎对鸟笼有兴趣。警官得意地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把藏在钢筋条里的锁,拉开了一道门。你不想进去看看?警官邀请K

K伸头进去,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鸟笼,里面完全可以装下一个人。

进去让我看看大小。警官好意地推着K,把他推进笼子。然后警官锁上了门。K觉得自己成了一只鸟。K看见警官把那把小小的钥匙放进嘴巴,吞下了肚。

你干什么?K问。

别着急,我也是奉命行事。警官冷笑着,他现在看K的神情也如同看一只老鼠。你到底到这里来做什么?

男人也看了看K,他不再颤抖了。

K绝望地靠在钢筋上,半蹲下身子。你们知道了么?

知道什么?警官问。

我其实是……K想了想,我其实是有个目的的。我的目的是把他弄死。K指着犯人。他不应该这样被关在这里,他应该是自由的,他属于自由。他……

嘿嘿……警官笑起来,要不是这个男人,你应该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男人这时候适时地看着K,目光中充满歉意。男人说:对不起。K

K根本就不看男人一眼,他回忆起很多很多细节。长时间里,他有些迷惑,你们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长话短说吧,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是国王派来的审问官,你骗了我们。你是个骗子。或者你就是狼会的人。警官坐的凳子的两条前腿在地上一点一点,他的身子一前一后地晃动。

他给你说了什么?K指着男人问警官。

他啊,警官不屑地说,他就是一个小棋子。你们接头的时候,已经被我们关注了。可是你还是得依靠他不是。幸亏他为了恐吓我,养了很多老鼠。警官说着,从门外提进来一只笼子,笼子里挤满了老鼠,一股恶臭的气味迅速钻进K的鼻孔,一直向下,钩住了K的胃。顺势一拉,K就呕吐起来。我什么时候怕过这个?K想起儿时的田野和树上的寒鸦。

别这样。警官说。跟整个王国对抗是不现实的。

犯人突然笑起来,他环视着牢房里的人,这个腐朽的王国,只有这监狱是纯洁的。

你知道?警官也笑起来,你们这些家伙晓得啥,这个世界上,纯洁的不说谎的动物只有老鼠。

警官不慌不忙地说着,不慌不忙地把老鼠笼子跟K所在的笼子连接起来。警官拉开一个机关,老鼠们就钻了进来,K知道,他将与老鼠们一起,被关在这个鸟笼里。

从此以后,这世界上再也没没人知道犯人的存在了。警官说。至于你,K,你会成为老鼠的食物,老鼠将逐渐把你们三个吃掉。

警官从嘴巴里吐出钥匙,朝着亮光观察。

K想说些什么,但他发觉说不出口,只要张嘴,老鼠就会以为那的一个洞,就会钻进去。于是K心里想:我不怕死。我只是没有完成愿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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