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文命题的
心理背景是消除自我
孔 方
为什么在长达30多年的时间里,我们的作文命题一直没有回归到人本身,而在道德思想政治的旋涡徘徊呢?为什么我们的作文、尤其是高考作文中始终充斥着假崇高、伪道德的圣人般的言论和编造的故事呢?为什么不让考生说自己想说的话,拿出自己的思想,我手写我心呢?这恐怕只有一个理由:我们不是在培养人,不是在完善人格。
与八股文相似,现今的考生也喜欢在高考作文喜欢中代圣立言。这是由于他们从小练习拾人余唾,说些冠冕堂皇看似正确的废话,拿圣人大言蒙人,装圣人的样子唬人。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写作观念是要放在学校里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做文章有圣人姿态,用圣人们的口吻说话,长此以往,便成为一颗螺丝钉,丧失了作为人的人格,丧失了自己的语言,乃至思想。一句话,这就是消除自我,从思想的层面对接受教育的人进行钳制。(参见朱建军《心灵的年轮》、端木赐香《中国传统文化的陷阱》)
既是代圣立言,便要揣摸“圣人”思想。从小学到中学,我们所进行的一切作文训练,最重要的一项内容是作文中的审题训练——不仅思想态度和道德情感要端正,更要完全符合命题者的意图,既“叫你向东,你就不能向西;叫你踢足球,你就不能打排球”(江苏某阅卷组长语)。揣摩清楚了命题的要求,在表达方式也不能嬉笑怒骂,必须庄重、稳重,假装很严重,要注重所谓的“文章做法”,比如“起承转合”、“凤头、猪肚、豹尾”、“草蛇灰线”、“呼应照应”等,这些纯粹的技术使作文丧失了情趣,丧失了自然而然的美感表现,成了一张“画皮”。而写文章的人,也就自然而然成了贴着画皮的人。这也是八股文和今天的高考作文无趣的真正原因。中国人的人格分裂当与科举考试密切相关。作文评卷,至今把“符合题意”放在首位,至于文章是否思想新颖,是否优美生动,永远只能是次要标准,甚至不加重视,只按一个固定的模子套一下,开头如何、结尾如何,然后就可以打一个分数了。所以不少作文,不仅内容正确如同废话,而且表达呆板得如同一个死人。这样教育的结果是,不少人一生因此对美妙的文章、优美的汉语没有欣赏力,如同盲人之于春天,如同聋子之于韶乐,如同丧失味觉的食客面对佳肴——他们没有真正的自我,因为他们早就被戴上了枷锁!
例子是现成的。如果陈伊玲参加第二次考试(1979年),不是因为救人,而是因为感冒而没发挥好,就不应该获得同情么?同时因为救了人,复试不合格,依然被录取,违背考试公平原则,这样的方式是否值得提倡?如果值得提倡,只要代价许可,不对自己损害太大,那么高考前几天成绩差的人,都可能做出些好人好事来。存在这种可能,便说明这种提倡有其可商榷处。“心灵的选择”(2002年)是写登山者的互救,本来是很好的。很多人有登山经验的人,从技术上论证,觉得如此救助人的一幕不大可能发生,这且不表。倘若学生“心灵”里“选择”了不去救那个不知死活的人,而独自下山,因为如果救他,完全可能一起死掉——至少与救活的可能性是相等的——倘若他能自圆其说,表达了自己独立的看法,他的作文你将怎样评判?当他行使自由“选择”的“心灵”,而不选择社会所强加给他的道德时,我们该怎样处置?一个人处于极限状态时,心灵的选择可否应有他的自由?话又说回来,如果只有救人一途,才是“心灵”的需要,也就是说只有一件事我们能做,那么我们还有“选择”吗?怎么选择?参加中国高考的考生肯定不想说自己不想救人——尤其是在严寒而缺氧的高山,比如珠峰上——为了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被国家录取,他们只好说假话:我选择救人!这样,他们就违背了最真实的内心,也违背了最简单的科学:在那样的状况下,一个人如果想救人,他做出的决定只有一个出路,那就是死亡!可是,他们违背科学常识而说的假话,竟然得了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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