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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游戏
很久以前,我是一个身体瘦弱但热衷于各式游戏的小孩子,我们的头儿是三旦。但是让人沮丧的是,虽然我以极端的热情参加游戏,却往往受到三旦它们的欺辱。比如,甩纸包、抠烟壳、打弹儿、跳方等,几乎我每次玩,都会注定会成为大伙儿的取笑对象。我只能忍受着,要不然,他们就会一哄而散,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寂寞地体味不久前那种热闹的气氛。那滋味,直至今日还丝丝缕缕划过我的心田。
有一次,我的“中华”、“牡丹”烟壳连那些最普通的“黄金叶”、“芒果”都敌不过,大伙儿一致认为我的烟壳所代表的价格是最低的。我当然我据理力争。
“要玩就玩,不玩就算了。对不对?”三旦得意洋洋地说,并且环顾他的“部下”。除我之外其它伙伴都兴高采烈,齐声欢呼。
“对!”
我气得大哭,小心地收起我的宝贝,赌气回到家里去。那一天我一个人呆在家里觉得一点味儿也没有。我是那么地无聊、无助、如一匹被关进笼里的小兽。我不停地对自己说:“不玩,就不跟他们玩!”可是我的耳朵边似乎总会党这他们的欢笑声,我疑心他们又发现了什么新的游戏,也疑心他们又去了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最后,我又着急地大哭起来。哭过之后,内心反而更加空虚。尤其是从那以后,三旦的集体中不再容纳我了,他们一看见我就哄笑着跑开。我只好一个人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因而熟悉了每一寸地面,每一块石头。我曾想偷偷地跟随他们,但被发现了,于是我又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嘲笑。我只好孤零零地返回村上。
后来,为了摆脱这种局面,我构想了一场“阴谋”。我把我的最新爱的宝贝——一块琵琶形的石头送给一个小伙伴,希望他能跟我和好,同三旦分裂。我盘算得多好啊!那个伙伴也欣然同意了,他拿走了我的石头琵琶。没想到第二天,他仍然跟三旦他们在一起,我眼睁睁看见我的石头琵琶拴在三旦的裤腰上。我多么懊悔啊!且不说我失去了我的石头琵琶,单是这次的“阴谋”破产,对少年的我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打击!我几乎绝望了。
那时一段漫长的日子!“阴谋”破产之后,我害怕受到三旦的嘲笑和攻击,常常走出村子,独自一个人到田野上寻找乐趣。有时我迎着风狂跑,有时在溪边捉小鱼。大部分时间里我捉叩头虫,捅黄蜂的窝,喂蚂蚁并挑逗他们打架,捕飘来飘去的蝴蝶,追赶花狸鼠,用小树枝把狼蛛背在屁股上的卵袋拨下来,让它焦急地四处寻找。大自然以她的奇妙吸引了我,也接纳了我这个小孤独者。可以说,我一个人也玩得开心痴迷。
然而,我仍然希望能回到三旦领导的群体中去。我越玩得高兴就越恨他们;越恨他们,就越想与他们在一起。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这种状况直到我发现一种新游戏——打梭儿之后,才得以改变。
一天,我在村头独自玩耍。我用我的小刀刮尖了一截树枝,然后又刮尖了另一头,做成了梭子状。我把它抛来抛去,玩得腻烦时,忽发奇想,假如用一根木条将梭子弹到远处,不也是很好玩么?我赶紧跑回家,找到了一只废弃的木桶,抽出一根桶条,先来一个试验。嗬,想法一点也不错,当我猛力一挥桶条,那只梭儿就呼叫着飞到远处去了。
我又把桶条改成有手柄的,开始琢磨这一新游戏的玩法。但是那一天我没找着三旦,他与他的“部下”连人影也找不到。我丧气地回家,盼望天能很快黑下来。
晚上,我再次去找三旦。三旦看上去是挨了一顿打(事后知道是因为他摔了煤油灯,被他父亲揍了一顿),我去时他正坐在门口,用指甲抠泥墙。
“三旦!”我尽量亲热地招呼他。
三旦抬头望了我一眼,眼里噙着泪珠。突然间我感到这个我曾非常憎恶的伙伴原来也有弱点,并不总是那么无懈可击。
“干什么?”三旦用手背擦去泪珠。冰冷冷地问。
我把我的新发现说给他听,三旦眼光闪闪地盯着我。听我说完,看了我手中的木梭子和木条,他兴奋起来,并和我一块儿比划起游戏规则来。真奇怪,他刚才的沮丧情绪没有了而且我们之间的敌对好像也消失了。我们就像是一对好朋友。
“明天玩玩看!”三旦恢复了他头儿的语气。“好的。”我高兴地告别了他。
新游戏把大家都迷住了。我和三旦各带领一帮人,一只玩到天黑再也没办法看清为止。唯一的缺憾是打出去的梭儿碰破了一个小伙伴的鼻子,但他仍然积极地奔跑着,用帽子接飞来飞去的梭儿。有几个没轮到的伙伴很失望,互相约定,明天一定还玩。
准备回家时,三旦叫住了他的“部下”,对我的新发现大加奖赏(那时我多么开心呀!),像迎接一位客人,他极力寻找一些合适的辞令,极有派头地说:
“我们都欢迎他加入我们的队伍,同我们在一块儿玩吧!”
他还学电影中红军首长的样子,拍着我的肩头说:
“好一个小鬼!”
老实说,我不喜欢他这样,我想的是他应该把拴在裤腰上的石头琵琶还给我。但我不敢要,我再也不敢得罪他了。
打梭儿的游戏很快风行起来。首先是我们村子的孩子们玩,后来就越传越远。一到冬天,十里八川的小伙子们也乐于玩这种需要不停奔跑、也富有刺激和趣味的游戏。三旦成为大梭儿的高手。他击梭儿又狠又准,想打到哪儿就打到哪儿,使进攻的一方人疲于奔命而无可奈何。他的进攻也是卓有成效的,他接梭儿的速度和判断力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他曾表演过“飞帽扑梭”的绝技。他把帽子高高地抛起,刚好兜住那即将鸟儿一般飞过去的索尔。他好像生来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只不过一直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然而,一个谁也不曾预料的结局出现了。三旦头儿的地位开始动摇,他过去的“部下”开始背离他,自己找伴儿玩打梭儿了。我认为原因就出在他高超的“技术”上。因为三旦一旦玩起来,别人就没有机会参与游戏了。那当然不符合游戏的精神,三旦面临着从群体中被踢出去的境况。
三旦采取了报复行动。他揍了那些最先背叛他的伙伴,但除了赢得那些孩子的父亲一顿打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说实话,这可让我高兴极了。有一天,三旦找到我,把我的石头琵琶还给了我,请求我和他一起玩。我觉得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我把那只代表双重“阴谋”的石头琵琶拴在裤腰上,依然不和他玩。有好多次,我看见三旦对我咬牙切齿,但也许是鉴于上几次打人的后果,他没有惩罚我的意思。
随你怎么想吧,要不你也弄个新游戏来!我的宝贝失而复得,而且在群体中享有一定的特权,我可以修改打梭儿的规则,使它越来越完善。
那时候,以想起三旦,我就全身心充满快乐,想到他曾经蛮横地把我剔除出群体,我的心理就得到了平衡。
再后来,除了三旦之外,其他伙伴都进了中学,我也是个中学生了,打梭儿只能在假期进行,玩得最多的时间要算在寒假。可是即使是玩打梭儿,三旦也只能和小伙子们一块玩。他过去的“部下”都不肯与他在一起。然而小伙子们有自己的事情,不能经常玩游戏,所以三旦只能站在我们的场地边上观看。
我知道他的心思是怎样的。当看到他为一个好的挥板鼓掌喝彩,为一次失误叹息时,我甚至越发感到痛快。我永远也没法忘记他对我的歧视。现在想起来,当时我们不与他一起玩,多少还因为他没有上学的缘故。记得有一次,他实在忍耐不住,极力请求让他玩一次,一个小伙伴问他你知道什么是π
吗?
三旦脸红红地退到一边去了.
打梭儿逐渐退热,是因为电视机进村的缘故.村上通了电之后,就有了几部电视机.所有的小孩子都去看电视.只有三旦每天招呼这个,喊那个,拿着他精美的上了色的梭儿和坚实的梭板.可是,愿意错过电视剧而去打梭儿的人越来越少了.再往后,村上的电视机增多了,我辉煌的发明已无人问津,成了历史.不仅如此,那些我曾极端热衷的游戏,比如电纸包、打弹儿、跳方,老鹰抓小鸡,抠烟壳,渡江侦察记……都成了历史,很少再有小孩子像我过去一样之谜地玩它们。
大学毕业以后,我来到江南一个小镇,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孩子王。在我的学生中,没有人喜欢玩游戏(也许有些女孩喜欢跳橡皮筋,我真心喜欢希望她们能长久地跳下去),至于打梭儿更不用说了,也难怪,他们三岁上幼儿园,十二、三岁小学毕业,十五、六岁初中毕业,没有群体玩游戏的机会。再说,他们的玩具又是那么地丰富多彩,不必再依靠香烟壳、石头之类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