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不能后悔的选择》作者:三木图:
短篇小说《不能后悔的选择》
表姐张琴(化名)写给我的信,是回到黑龙江省林甸县一个月后接到的。
她礼节性问候后,梗概介绍了回程的经过。她说:“我和你表姐夫踏入北上的火车,两天到达齐齐哈尔,又坐了一天的客车到达林甸县城,转乘中巴车回到了离开半个月的家。家里的张嘴物都还活着,已经收拾到院子里的玉米,堆得像座小山,心里一直惦记的收秋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信上接着说:“我们见面的情景一直缭绕在我的眼前,表弟你儿时的玩皮和嬉闹一下子从我的记忆里彻底抹去了,你的老练豁达重新装进了我的脑海。我们分别的那天,太阳快要落山了,火红的颜色把远山装扮得十分灿烂,靠近太阳的山峦如同嵌上了金边儿。此刻,我没有心情欣赏那副美景,心里翻江倒海,总也平静不下来,直到登上火车,我的泪水都在流淌”。
“我嫁到黑龙江省林甸县已经40年了,一想起你们全是儿时的记忆。你们高中毕业都干了什么?组建家庭后幸不幸福?媳妇为你生了几个孩子?统统成了我的猜想。这期间,我们没有书信来往,猜想是唯一的,也是无奈的。此次回到你们身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儿时经常攀爬的山,经常蹚过的河。陌生的是你们那张老道的脸。那天你去接站,我当时真不敢相信,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曾经往我脸上抹灯烟子把我气哭的你。现在,我们都已经步入花甲之年,一定要好好活着,啥事别亏待了自己,只要活着,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表姐是接到我表大爷病危电报才回来的,有幸的是她能见到表大爷最后一面。表大爷临咽气时,虽然口齿不清,仍不停呼喊着表姐的乳名,让在场的亲人们悲痛不已。
表大爷此刻的心情,所有的亲属都能猜得透。他是在暝暝之中,深深忏悔自己不应该只为表姐的婚姻问题就断绝父女关系,更不应该暴打了表姐,致表姐离家出走。
表姐是跟铁道兵马跃(化名)走的。马跃当时在连队副食基地种菜,所住帐篷距离表大爷家不足300米。表姐当时还是一名初中生,每天放学都要路过副食基地。在人人敬仰解放军的年代,表姐朝马跃微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表姐的俊俏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把马跃迷得神魂颠倒。马跃开始试探性向表姐吐露恋情,不是写情书,就是送礼物,这让仍处于朦胧期的表姐显得无所适从。俗话说,少女的心扉一但被打开,就难以抵御男人的花言巧语,表姐也不例外,她毕竟已经情窦初开。在漫长的暗恋之后,终于等来了马跃复员的命令。马跃提出要带表姐回老家黑龙江省林甸县农村,在热恋之中的表姐无法拒绝,只好拧着头皮向父母摊牌。表大爷和表大娘听后,如五雷轰顶,顿时傻了眼,回过神来,二老表示坚决反对,并强硬地说:“如果你再敢与马跃接触,从此父女一刀两断,张家跟你丢不起人”。表姐看到父母的态度如此坚定,便顺嘴说到:“我自己的事情我做主”!表大爷一怒之下暴打了表姐,打得表姐卧床3天。这样的管教,其实是适得其反。在马跃离开连队的当天,表姐不见了。
表姐离家出走,家里人不肯与表姐联系,其实都是在怄气,孰料这一怄就是40年。人生最多才有两个40年,如果不是表大爷病危,表哥背着家人给表姐发去电报,这把锈死的锁头将永远无法打开。
我得知表姐要回来,提前向单位请了假。天黑前,我把表姐和表姐夫接到了表大爷家。一家人见了面,情不自禁地拥抱到了一起,老老少少全都泣不成声。表姐和表姐夫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是有着充分思想准备的。因为,马跃与村里人都熟,与我更是亲密有加。我们见面没有寒暄,他那双硬邦邦的大手握了我好久,嘴唇微微颤抖着,一个字都没吐出来。我知道,他不是不想说点什么,只是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一时无法表达罢了。
与亲人见面后,表姐立即扑向表大爷病榻,放声大哭起来,“爸爸呀!你看看我啊!我是你的女儿张琴啊!是女儿对不起你!”表大爷微微睁开双眼,凝视着40年不曾谋面的女儿,热泪从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了下来,颤抖的嘴唇不停地咬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全家人的注视下,慢慢闭上了双眼。86岁的人生历程,他却用了40年进行着忏悔,情感上经历了40年的煎熬和折磨。他走了,任何人都不知道,他原没原谅自己?原没原谅表姐夫的不辞而别?原没原谅拐走他心爱女儿的马跃?
表大爷的后事安排完毕,我特意邀请了表姐和表姐夫到我家坐客。从交谈中我得知,表姐为马跃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在35岁那年因肝癌早逝,撇下一儿一女,儿媳妇守着孩子过日子,靠表姐资助。女儿嫁到邻屯,日子虽然不太富裕,但夫妻和谐,还算幸福美满。
不用过细端详,就能品透表姐一家人的生活状态。表姐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与同龄人相比极不对称,步履开始磕磕绊绊。随了东北女人抽烟的习俗,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粗话一句接着一句的说,所有的这些变化,让我实在难以接受。表姐夫马跃,自从那双硬邦邦的大手握了我,我就知道他早已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庄稼人。他威武的军姿,英俊的笑容,在我的心目中早己荡然无存。
表姐和表姐夫回林甸那天,我亲自送他们进的火车站,不知什么原故,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当晚我久久不能入睡,思考了许多与己无关的事情。后来睡着了,却开始做梦,梦见的并非是白天的经历。我梦见表姐和我同坐在家乡的田埂上,一边看着绿油油的庄稼,一边欣赏着快要落山的太阳,余晖洒在远山上,金灿灿的,是那么的柔美,那么的富有诗意。我不停观看着她的脸蛋,小声问:“你喜欢这片土地吗”?她矜持不语,装着不曾听见,唇角隐隐荡起一丝笑意,喃喃地说:“我喜欢广袤的黑土地,不喜欢窄窄的山川”。突然,屋外响起了剌耳的汽笛声,一下子惊醒了我的美梦,静了一下心绪,幡然明白,只是南柯一梦。
火车站一别,已经过去了十年。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