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蓬蒿共丘时

       尽管你深信她已化身荷花仙子，但还会不时去她的孤冢祭祀，一年，十年，二十年…… 直待到蓬蒿共丘时。

  

    你说最近常梦，梦见小荷姐化作一只素白的蝶，从故乡后山那座孤冢长途远旅而来，就想看看你是否比昨天苍老些许，帮你数数多了几根白发、几道皱纹。于是，你只好苦笑着安慰她：待到蓬蒿共丘时，或许会青春再少！

     待到蓬蒿共丘时，你应该不会再有悲伤。

    你不会也不可能会忘却那个初夏的凌晨。赶了一昼夜路的你所见到的是已经奄奄一息的她。她用那件心爱的素白丝麻裙遮掩住自己的脸，不愿让你看到已经严重变形的脸，只是不停地颤动着手，指着被泪雨湿得有些发黄的枕头。

    她不可能知道西汉李夫人的故事，她只是本能地想让自己方圆十里第一美女之秀雅形象永恒地蛰伏于你的心田，在你生命的底片上曝光一个属于她的倩影。终于，那只揪住枕头的手渐渐地不再颤动……

    这天，是她十九岁的生日，一碗生日面还在床边散发着热气。选择降生的那天归去，难道是上苍冥冥中的安排？

    是你拖着有些僵硬的双腿把她抱往族中的灵堂。这是你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她亲密接触。

    让人惊诧的是，在那只枕头中竟藏匿着十七封写给你但没有能寄出的信。她心里很清楚，你与她本是一脉同宗，刚出得五服，按年龄她还大你三个月，你得叫她一声堂姐。因而根据传统伦理与族规，你们间原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所以，她只是在信中反复说：想每天为你煮饭洗衣，看着你一天天变老……

    你终于无法再控制自己，让无声的泪打湿每一页信笺，让信中的每一个字深深地刺在你的心头。你似乎变得有些癫狂，彻夜写就一篇长达十七页的祭词，连同那十七封和着泪水的遗信，悄悄地在她的新坟前祭烧……夕阳西下，暮鸦声声，残泪点点，孤魂归途迢迢。

    从此，你不再有眼泪。

    从此，你不再会写诗，甚至彻底忘掉了格律乃至汉语拼音，但却喜欢上周敦颐的《爱莲说》，因为你深信她已化身荷花仙子。

    从此，你总会不时去她那长满蓬蒿的孤冢祭祀，一年，十年，二十年……隆冬时摆上一盆她喜爱的水仙，夏日里则亲手采撷一束荷花，然后点上三支烟以为香，用心语默默地对她说：怕小荷姐寂寞，过来看看，总是看一回少一回啊！

    待到蓬蒿共丘时，你应该不会再感孤独。

    你漂泊于茫茫尘世，她困守于幽幽孤冢。纵然阴阳两隔，但她始终是扎在你心上的一根刺儿，不经意间的触动就会让你感到彻痛；她像一个飘忽不定又无时不在的影子伴随着你，却始终与你隔着一道永远无法合拢的距离。

    于是，你总在梦中化成蝶，振翅而翔于月色荷塘，忽见那荷叶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青丝如瀑，脸似新月，眸若秋水……你禁不住轻唤她的小名，俄而醒来，却是深夜长空孤雁之哀鸣。

    于是，你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孤独，犹如一个独行侠，身影孑然地蹒跚于子夜的山林野谷，借助月色静静地品尝着一杯岁月酿成的苦酒，一口一口地把心苦涩。偶闻野狼哀号，便默默点燃手中的烟，让怀念之痛紧紧纠缠。

    但孤独还是无时不在。因为躲不开，你只好尝试着去品味孤独，品味孤独带来的那种独特苦涩，还有那一丝甘甜的余味；因为无处躲，你渐渐地学会去享受孤独，享受孤独所蕴含的一个乞盼，一种梦幻，一份甜酸！

    待到篷蒿共丘时，你或许会让泪水成河。

    在走的那一天，你不会忘记捎上一条她喜欢的丝麻裙，素白色的；还有羊毛围巾，紫色的。待相顾定无言，惟有泪水成河。

    谁说男儿无泪，谁说男儿没有悲伤的季节？那载荷着你几十年痛苦、悲伤、委屈的泪水，又浓又咸，是你打湿的全部心事。蓄之日久，一旦无须再加掩饰，就犹如破洞的西部胡杨树，一泻难收……

    写到这儿，耳边仿佛听到有人在轻声朗诵着《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笔者听得有些醉了，本文只好到此嘎然而止。“你”与“她”的故事，其实并未完结，也许会有续篇，但续篇之人大概不会是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