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源流》
《冷箭》

    在现代舞的推广中，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现代舞太抽象，看不懂”，说这些话的人可能认为，舞蹈必须是具象的，才能看得懂，才能欣赏。可真实的情况是：不但现代舞，连大部分传统舞蹈都是抽象的，比如芭蕾舞里面的Pirouette（转圈），就是一个抽象的动作。每个芭蕾舞作品，都会看见舞者在转圈，可是转圈代表了什么，转圈除了告诉观众这位舞者很厉害之外，有别的意思吗？还有中国民族舞中的云手、风火轮、朝天蹬、乌龙绞柱、倒踢紫金冠等等，在舞蹈中表演这些动作，真是好帅，但有谁真正明白这些动作要表达的意思？

    如果我们真正了解舞蹈中‘具象’ ‘抽象’和‘意象’的分别，会帮助我们更容易欣赏现代舞。所谓‘具象’，就是舞蹈中每一个动作都能发放清晰的具体意思，这些动作可以是日常生活的行为，可以是情绪发泄的表现，也可以是大家都明白的象征性符号，比如‘成功’、‘胜利’、‘好样的’等等，通过这些动作，我们能够完全理解舞蹈传达给我们的信息。其实现代舞也可以是非常‘具象’的，就像在《棱·角》里为大家演出的第四支舞蹈《十月》，由编舞家刘斌和宋婷婷联合编创，表达在慵懒的秋天里，两个寂寞的人的相遇。在舞蹈中，大家可以完全明白两位演员的每一个动作，也一定看得懂这些动作的意思。但是，看得懂这些动作，并不表示你就能欣赏这个舞蹈；最重要的，是你能否从这个作品中，获得属于自己的感受。

    其实无论是现代舞，还是传统舞蹈，绝大部分都不是‘具象’的，而是‘抽象’的，因为舞蹈作为一种艺术，是以动作来做媒介，也就是说，我们欣赏舞蹈，主要是观看舞蹈的动作，而舞蹈的动作很少‘具象’地描写生活，很少直白地说故事，也很少简单地发泄感情。因为这些‘具象’动作，一般不怎样美观，可以想象，如果舞者要表现哀伤，却在舞台上捶胸跺足，像普通人般哭的很凄惨，那什么美感都没有了，这种‘具象’的舞蹈，很难被观众接受。而‘抽象’，就是把平常生活中复杂的行为、感情、思想、概念等，高度归纳和浓缩，抽取其中最重要的意思，以最基本的艺术元素表现出来。比如，颜色和线条是绘画艺术的基本元素，所以抽象画就是干净的线条和颜色的作品；声音是音乐艺术的基本元素，所以抽象音乐就是关于声音变化的作品；文字是诗歌艺术的基本元素，所以抽象诗歌就是关于文字组合的作品。而舞蹈艺术的最基本元素，是动作，所以抽象的舞蹈便全集中于动作的设计和呈现。

    芭蕾舞为什么有许多Pirouette转圈？因为转圈这个动作呈现了舞者稳定的中心和飞快的速度，代表欧洲贵族的强大自信和稳固力量，而且兼顾各方；同样的，民族舞中的风火轮以最简单的手臂摆动，勾勒出舞者角色的威风凛凛和八面玲珑，朝天蹬也是以简单的腿部造型，呈现了人们心目中顶天立地，威武不屈的中国形象。其实在芭蕾舞和民族舞的动作里，浓缩了许多感觉、思想、概念和内容，这些都是‘抽象’的舞蹈。

    富有哲理性的现代舞，动作的设计便更需要高度的浓缩和‘抽象’。《棱·角》中的地五支舞蹈《源流》，便是一支相当‘抽象’的作品，由编舞家訾伟创作，描写生命从原初起点出发，而流浪进化的过程。编舞家有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感怀，却把这些宏大的情绪，转化成舞台上纯粹的圆形轨迹。舞蹈中舞者不断以圆的动作跑动、跌倒、坚持，宛如一直在追寻某种可以望见、却无法掌握的归宿。舞蹈的动作是简单而‘抽象’的，但给予观众想象的空间，是巨大的。

   除了‘抽象’和‘具象’之外，现代舞还有一个重要表现形式，就是‘意象’。‘意象’介乎‘具象’和‘抽象’之间，它不是直白地把生活情节搬上舞台，也不是把思想感情极度浓缩后，成为纯粹精炼的动作元素。‘意象’是编舞家以生活中的意念作为灵感，在舞台上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这些形象包涵了声、光、环境、造型和动作等，不但呈现艺术家们丰富的想象力，也显示了创作者的独特个性、原创性和时代性。

    因为‘意象’是编舞家创造出来的形象，不是真实的事件，也没有什么权威解读，所以观众在观看这些‘意象’式作品的时候，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背景、学问修养、感情经历，从作品里获取自己独特的感受。每一位观众的感受都不一样，无需和编舞家的原初创作意念相同。在现代舞的表演中，我们常说：“有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一个哈姆雷特都不一样，而那个站在舞台上，诱发出观众心目中一千个哈姆雷特的，最原初的那个哈姆雷特，就是我们说的‘意象’。

    我们今天观看现代舞，可以很放松地不用担心自己看不看得懂，也不用担心自己对作品的理解是不是编舞家原来的想法，就是因为编舞家创作的，不是直接说故事的‘具象’，也不是极度浓缩的‘抽象’，而是容许观众自由联想的‘意象’。《棱·角》中的第六段舞蹈，来自舞剧《冷箭》的片段。编舞家马波编创这部作品时，以中国的围棋为灵感，演员身穿黑白两色的衣服，既扮演了棋盘上的棋子，又可以是彼此之间的伙伴、对手、朋友、敌人。编舞家在舞台上架构了一段充满‘意象’的舞蹈，一位白色衣服的女子，游走于四位黑衣男子之间。正是“人生如棋局”，我们每个人都在下着自己的那盘棋，其中的甜酸苦辣，也只有自己可以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