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匿名朋友看了我以前写的，关于舞蹈动作与感情关系的随笔文章后，给我发了一些问题，牵扯到对现代舞本质的认识，而这种对现代舞本质上的认识，其实也影响着我们对中国舞蹈，甚至整体艺术观念上的思考。我多年前就想写一些思考现代舞本质的文章，却一直事忙，也知道这些文章将会连篇累牍，一动笔便会陷进思考和书写的漩涡里，恐怕影响平时工作，便有意识地回避开来。

刚好这位匿名朋友发问关于现代舞中如何表达感情的问题，而这也是艺术本质思考中的一道重要命题，我便决定以此为契机，端正地坐下来，尝试整理一下自己对现代舞的观念，并在其后的日子里，陆续发表这些想法。这些关于现代舞本质的思考，未必能直接回应朋友的问题，可是思考的方向足以涵盖问题答案的范畴。

我认为，现代艺术里没有什么权威，朋友问我问题，我提供不了完美的答案，可是可以把自己的思考用清晰和有逻辑性的文字表达出来，也欢迎大家阅后，以相对理性的态度参加讨论。我相信，虽然我们谈的是舞蹈中的感情、肢体、真、善和美等比较感性的题材，可在讨论中能够以逻辑和理性思维梳理这些内容，虽然得出的结论可能跟自己过去习以为是的想法有所不同，却能最终让自己更接近那舞蹈艺术的真正本质和本体。

要特别一提的是，这些经过逻辑思考推论出来的结果，很多时候跟我们的传统习惯想法大相径庭，让我们难以接受；可这也正是现代艺术的特色——挑战传统的观念，以更深入的思考推动艺术往前发展；也所以要真正站在现代艺术的浪尖上，意味着要通过认真的探索，随时更新自己对艺术的观念。这个过程里，充满不断否定过去的痛苦与不安，不过这也是现代艺术跟传统艺术中，一切约定俗成而和谐安稳，的最大不同之处。

比如这次发问的朋友问了许多问题，基本在于他原初对舞蹈的理解，是必须以感情带动动作，如果舞者跳舞时不是以感情推动动作，则破坏了朋友对舞蹈艺术的一切美好想象。所以我特别有兴趣他的其中一道问题：“如果机械人能够高规格的完成动作，是否也能同样表达动作背后的感情？”明显地，朋友背后的观念是：机械人不能跟真正的舞者相比，因为它们没有感情，永远跳不出属于舞者的舞蹈。

不过，如果我们真以艺术规律为基础，理性地探索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惊奇地发现：如果一个极度仿真的机械人，拥有跟普通人一样的肌肉、关节、呼吸甚至眼神，则它高规格地完成编导要求的动作后，确实是可以表达出动作背后的感情，也因此可以让观众感受到感情的存在，甚至真挚地打动观众。

这样的结论，可能朋友难以接受。可是环视今天我们的生活，科技模拟真实，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许多接受传统熏陶的艺术家们，生活在封闭的‘感情’啊、‘美’啊等的世界里，无法正视现代科技和艺术的结合，对许多新观念和新事物视而不见，更不要说把这些新观念和新事物，跟自己的艺术扯上关系了。

当然机械人模拟真人的科技还没有达到高规格的层次，不过在其他门类的艺术中，科技的发展早已达到触动人类感情的高度。比如现代音乐中，电脑模拟乐器的声音，已经几可乱真，许多触动人心的音乐作品，更是凭借电脑音响效果而成；而今天的作曲家，只在自己的私人电脑上，便可以制作不少充满感情的音乐篇章。

又比如动画片，有多少大家熟悉的充满感情，并惹人怜爱的角色：‘功夫熊猫’、‘怪物史瑞克’、‘蓝精灵’、‘米奇老鼠’等等，他们是真的吗？只是电影导演手下的胶卷而已，可是在胶卷的影像里，通过这些角色的动作表情，曾经让多少孩子和大人们欢笑和落泪，我们莫真的以为，当‘功夫熊猫’耍‘酷’时，那个电影胶卷要先‘酷’起来，或‘史瑞克’在哀伤时，电影的胶卷先要哀伤，才能让观众感受到‘酷’和‘哀伤’？电影导演们只是通过精微的观察，把人类感情所显现出来的动作表情，复制在胶卷的角色身上而已。

‘功夫熊猫’和‘史瑞克’何来感情？它们只是个科技产品，通过被安排的表情动作，表达导演设计的感情。不过老实说，许多人在看‘功夫熊猫’和‘史瑞克’时，真的被角色打动了，表明的是现代科技和艺术结合的成功，这就可不是那些沉溺于传统观念里，每必要求感情带动动作的艺术家们，可以想象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