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国际舞台上刮起一阵又一阵东方神秘主义风潮，许多舞台创作都以印度、西藏、东南亚和其他古老文明地区的，带有宗教色彩的声音形象撞击观众的观感神经。演员以缓慢而带有深沉意味的动作展现身体内部的静思默想，观众能够通过舞台上的演出获取什么样的感受，便要看每一个人自己的‘缘’和‘悟’了。

当城市当代舞蹈团的《非常道》进行宣传时，许多记者朋友第一时间邀约访问，都很有兴趣知道城市当代的舞者们如何把中国的‘道’融进舞蹈里，对他们来说，‘道’大概也是像‘太极’、‘气功’、‘冥想’之类的，总之是不可方物，形而上的某种东方神秘主义风潮之一吧！

可是如果朋友们要来观看城市舞者们煞有介事地在舞台上打坐修行，那他们真的要非常失望。恰恰我构思的这台节目不叫《道》，而叫《非常道》，自然就不是我们平常想象中的，那种神秘、充满哲理、又捉摸不透的‘道’了。

《非常道》是彻头彻尾属于我自己个人对道家宇宙观和人生观的演绎，其中尝试把中国传统两千多年来，经由众多道家高人指称的‘道’，打碎又拿捏成曹诚渊的‘非常道’。在舞台上，我肆意挥霍对‘道’的想象，并把自己的想象，凝练成舞者的身体、空间、节奏和力量。所以《非常道》里，没有太多演员的缓慢深沉，也不要求观众静思默想，却有大把不同形式的舞蹈段落，目的也就是要把‘道’给具象化起来。

舞剧《非常道》具象化了‘道’，可能这和一般人对‘道’的理解，有着根本性的抵触。就如太史公形容的，‘道’无成势无常形，对很多人来说，大象无形是不可被描绘出来的。可是如果宇宙中真有一个‘道’，而道家的最高理想却认为，‘道’存乎于平常一事一物中，那‘道’其实又不是那么神秘而不可捉摸的。

我们平时习惯把东方的思想哲理，弄得玄乎其玄，舞台上要展现这一类思想哲理，便更必须比玄乎其玄更玄一点，才叫高明。于是艺术家们挖空心思，拼命在舞台上展示东方式的睿智如‘自然’、‘空明’、‘心的轨迹’等等。其实在我看来，舞台表演本身便是一种非常刻意的行为，要在舞台上展现‘自然’，便最不自然；演员演出要实实在在地站在观众面前，必须依赖灯光照明，那有真正的‘空’和‘明’；而舞台的空间大小、演出的时间长度，在在制约着演员和观众的‘心’，要观众和舞者循着‘心的轨迹’走吗？总走不出舞台的四个角落，也只能在剧院打烊前赶快结束那个‘心的轨迹’。

所以要展现‘道’，似乎不能跟随那种神秘飘渺、大象无形的方式，否则请观众站在空地上闭目养神要来得更有效果。我不敢说舞剧《非常道》已经得‘道’，可在作品里，还是通过切实面对舞者们的身体，一笔一笔地勾勒出我对‘道’的理解和体悟。如果‘道’ 无成势无常形，流淌在宇宙万物之间，那‘道’也必曾有那么一瞬间留驻于我们的身体里。兴之所至，把那瞬间的理解，通过舞蹈把‘道’具象化出来，那是得到了‘道’？还是失去了‘道’？

都不是，那是‘非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