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当代舞蹈团的「本土发展时期」（1989年——1995年）开始得惊心动魄，当时中国政治形势的风云激荡，使香港的舞蹈家们对内地的艺术发展情况深感忧虑，许多本来计划好的交流项目都突然中断。我因为身兼香港和广州两地舞蹈团体要职，万幸地仍然能够维系着两地舞者的艺术交往；随着国家政策日益开放和稳定，而且经过89年的动荡洗礼，中国许多城市开始感到需要增加对现代文化的认识，城市当代舞蹈团作为香港的著名现代舞团，便在这段时期中越来越多承担在内地传播现代舞的责任。

城市当代在此时期对中国现代舞的发展影响在于三方面：

第一，在人力物力上支持中国内地第一个现代舞团——广东实验现代舞团。广东舞团于1992年正式建团，不但建团所需一切灯光音响器材以及舞台排练厅里的地胶物料等，都通过城市当代向国外订购，香港舞团里的职员，包括行政总监周勇平、技术总监李永昌、舞台监督李翰宗、服装管理李惠娥等，都随时出现在广东实验现代舞团的排练厅中，帮助进行节目的彩排和制作。

第二，支持我作为舞团的艺术总监到全国各地进行授课讲座。1989年前，只有广州、上海和北京三地的文化界对现代舞略感兴趣，我也只曾在1985年（广州）、87年（上海）和88年（北京）被邀请举行工作坊。踏入九十年代，现代艺术被内地许多城市的文化策划者提上议程，我也成为被各地邀请前往授课的对象。在1989年至95年间，我便曾以城市当代舞蹈团艺术总监的名义在武汉、福州、昆明、太原、大连、厦门、大庆和武夷山等地方举行教学演讲等活动。

第三，城市当代舞蹈团在八十年代只有机会跟广东、上海和北京地区的观众见面，而在九十年代初，却开始受到全国各地城市的邀请，进行巡回演出。印象特别深刻的是1991年在福州和厦门的演出，和1992年在沈阳、大连、北京和天津的演出。

91年5月，舞蹈团被邀请前往福建巡演，由当地的舞蹈家协会联系，并由省文化厅艺术处接待，演出剧目是《逍遥游》、《粉墨登场》和《年青的天空》等。我们在福州剧院演出取得很大的成功，观众虽然受限于当年的‘国情’，喜欢在剧场里吃零食、聊天、拍照和走动，却对舞台上发生的舞蹈颇感兴趣，并最终给予了热烈的掌声。而更难得的是负责接待我们的省艺术处处长，从舞团刚抵步时的客套招呼，到演出后跟编导们进行深入热情的讨论，显示出这位官员的学识修养，并能够从舞蹈中获得启发良多。

其后处长还随着舞团到厦门演出，却在厦门市碰上一件尴尬却让我难忘的事。厦门鼓浪屿是闻名于世的音乐之乡，岛上家家户户都习练古典音乐，任何角落都时刻传来钢琴或小提琴的乐声。我也十分了解厦门人以此自豪的心思，却想不到在厦门的第一天，演出前由厦门市副市长宴请舞团，席上我荣幸地坐在副市长身旁，这位官员跟我说第一句话，是：「你们这些现代舞是不会长远的，只有古典音乐才经得起时间考验！」当时我都蒙了，不知如何作答，心想这位副市长大概误以为现代舞就是当时在厦门非常流行的，在晚间娱乐舞厅里表演的舞蹈吧!我只有把现代舞创作中，动作跟古典音乐的关系作了一个简短的学术性说明，不过从这位副市长的神色里，只感到一片茫然。我那时才明白古话里‘对牛弹琴’是什么意思——鼓浪屿虽然‘琴声’处处，可是‘牛’还是‘牛’，虽然活在厦门，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幸亏省文化厅艺术处处长长袖善舞，听见我们的对话，微笑着跟副市长说：「反正舞蹈团等一会就演出了，他们的演出真的很不一样，市长您就看完演出后再给他们意见吧！」当然演出后，这位副市长连人影都不见了，继续的训话便不了了之。

92年9月，舞蹈团获得菲利普莫里斯集团的赞助，完成一趟大连、沈阳、北京、天津的四城之旅。舞团里几乎所有人员都是第一次踏足中国北方城市，样样都感到新鲜，大连海滨、天津港口、北京长城都留下演员们的足迹身影，不过最过瘾的是在沈阳演出期间，刚好当地正在举行秧歌节，主办方特别邀请舞蹈团在演出后多呆一天，参加秧歌节的开幕式。开幕式在沈阳体育场举行，可容六万人的场地挤得满满的。六十多队来自全国的秧歌队伍鱼贯进场，每一队队伍都服装绚丽、锣鼓喧天，气势一浪接一浪，在排演时就把我们这些来自香港城市里的毛头伙子们看得一愣一愣的。城市当代舞蹈团作为重要来宾，被安排在最后压轴进场，团里大家心头着实忐忑，因为怎样看，我们的现代舞放在这些秧歌队伍中，都是格格不入，热闹缤纷更是无从相比，放在最后出场，万一引起观众的嘘声倒场，可真没有面目见人啦！

谁知当主持宣布来自香港的……，观众已然全部跳起来，欢声震动整个大体育场。我们所有团员，穿着紫色的舞团夹克，每人必备的牛仔裤，踏着现编现卖的爵士舞步出场，感受着全场灼热的目光和喝彩，总有着一种不可置信，犹如身在梦中的感觉。我们先在主席台前跳一段舞蹈，再绕着体育场里的跑道走一圈，所到的每一角落，观众都站立起来向我们招手欢呼，因为热情太甚，结果我们在跑道的不同位置上，前后共‘安哥’了四遍舞蹈，虽然每次只是短短的五分钟演出，却在如此宏大热烈的环境里，不由得我们不使尽全身气力，一圈下来，所有团员都像是跑完一段一千六百米的比赛，个个气喘如牛。

我们沉浸在深受宠爱和备受欢迎的兴奋心情中结束了沈阳的演出，在离开体育场的时候，周围环绕着许多‘粉丝’不愿离去，一对对年青女孩的眼睛不断在我们团员身上转来转去，像要找寻什么，终于其中一位女孩跑上来问；「听说刘德华在你们队伍里，怎么不见他呢？」

哎呀，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城市当代舞者们在大连剧院门外宣传海报前留影（1992年）

城市当代全体员工在北京八达岭长城上留影（1992年）

城市当代舞者们参加沈阳秧歌节开幕式（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