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只是个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普通农村妇女,但我觉得她在平凡中有伟大,我非常喜欢她。虽然至今年的l月17日(阴历冬月二十七日),她己离我们而去了12年,离开时己属高寿,但我仍然忘不了她,鲜活的一言一行时时呈现在眼前。
妈妈非常高兴她有个正而八经的名字,她告诉我说,她的名字是一位有文化的读书人给起的,此先生见她从小聪明能干,希望她能 上学认字,可是她一天学也未上过,一辈子只认得夫姓和她自已的姓两个字。虽然别人都不怎么称呼她的大名,喊她三嫂、三嬸、三婆婆,但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人一般是没有名字的。
她身体建康壮实,走起路来疾步如飞。她的脚比她大姐的三寸金莲稍大点(脚底长不足5寸),她说这个“稍大点”来的也不易,当年要不是她看见我外公买回来的裹脚布,吓得躲在野外不敢回家受命,感动得外公外婆心软了,才推迟两年裹的脚。当年出嫁时,婆家还闲这双小脚稍大了点。可就因为她的这双脚稍大点,才能除了在家做家务带孩子外,还能外出帮助父亲从事水田以外的各种农活。听母亲说,我的外公外婆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外公农闲时节还得外出做小本米生意,家里很缺男劳力。大姨的脚是三寸金莲,走路摇摇摆摆,只能做些家务活,两个姨孃比她小许多,她从7岁开始就随外公下地干农活,练就了她的好身板,学会了农技活,铸就了她吃苦耐苦的好精神。
妈妈能吃苦耐劳,干事麻利,遇事勇敢,处事果断,是我们家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每每家里在夜半三更有小偷光临,或黄鼠狼来拖鸡,都是她冲锋在前,吓退入侵之敌,我们却被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动弹。家里每遇难事,她都能勇敢面对,果断处理。她在家一年365天都是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地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带孩子、洗衣、煮饭、养猪、养鸡鸭、做针线活……
记得我读高小那年春节,妈妈一次就为我做了6双大小不等的布鞋,我在一年内尽全都穿烂了,看来为全家5口人的针线活够重的了。除此之外,还要抽空做些如打草鞋、编竹冤篼(音)、抛丝等等付业活,经常加夜班。在我的眼中,妈妈是个永动机,从不舍得浪费一点时间,我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她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休息过,没事也会找出事来做。她说,爷爷在世时,我们家一年到头都利用空闲时间编扇子,到夏天就能有许多扇子卖钱,爷爷常说,闲时做来忙时卖,等于捡钱用。她有事外出,也不耽误路上行走时间,身上总要携带着手工活,比如边走路边剥豆子,或边走边打麻绳,或边走边纳鞋底。有人到我们家来玩时,她也不会闲着,她也总是边干活边陪客人说话。参加生产队农活休息时,其他人都在闲聊,她确和别人边聊天边做手工活,她说利用这些时间可以多做很多事情,反正又不累。晚上我们都睡了,她还要在油灯下继续熬夜打草鞋。她总说,勤快点好,缺钱的日子不好过。由于母亲的勤劳,在我印象中,我们家不算很富有,但很少听说没有钱用了。外面农活多,父亲忙不完时,母亲还要去干繁重的农活,迈着一双小脚,挑担、推车、播种、除草、收割样样能。还要打理家里的自留地。公社化时期,妈妈己50多岁了,她也和年轻人一样积极出工挣工分,争着干重活,从不偷工减量,在全队妇女中被评的工分标准是最高的,多次被评为公社劳模。
她共生过10个孩子,只存活下来三女一男,儿子是最小的,生我弟弟时,她已40岁了。可想而知,在当时重男轻女的时代,她的精神压力有多大!她挺过来了。她很爱我们这几个孩子,逢年过节,她总会给我们做许多好吃的东西带在身上,穿上新衣服外出,免得我们在外面感到自卑。我们都喜欢听她讲故事,当她坐在草鞋架上打草鞋,或坐在那里做着针线活时,我们就会围在她周围,请求她给我们讲些长篇、短篇的故事,可好听了!她说,这些故事都是小时听说书人说的,她的记忆力真不错。当我们长成大孩子后,她又耽心我们的安全了。她总对我唠叨说:女孩子不要随便要男人的东西!记得我读初中时,住校。每个星期六晚回家时,在离家不远处,总能看见妈妈站在一个高处,手里做着活计,焦急地等我回家。她说,天黑了,怕我害怕。星期日下午回校时,她或爸爸总会送我出门,叮嘱我:“在马路上要走边上,横穿马路时,要看看两头有无汽车通过”,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返身回家。直到我参加工作、成家、生子后,只要我从家出发,都少不了教导一番。虽然她性情急躁,但很少打骂我们,事事严格要求,从不溺爱。她很重视我们上学读书,希望我们学习好,希望老师喜欢我们。当我们当上学生干部、得了奖,她会高兴得合不拢嘴来。记得有次去县城参加了四姐学校召开的家长会回来,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老师在大会上表扬了四姐,四姐还在大会上讲了话,那个得意劲呀!给我们筹足学费是她的头等大事。不管家里活再忙,绝不许我们请假回家帮忙。但在我们放学后或星期天完成作业后,妈妈又鼓励我们要学会多干活。她根据我们的年龄大小分派劳动,比如我吧,弟弟太小时,我负责帯弟弟玩。弟弟会自己玩了,我就得去检狗屎、打猪草、割草积肥,再后来学做针线活、打柴、种地等等。要求我们必须认认真真地做,不许偷懒。如果队里有挖土方、捶石子挣工钱的任务,她也会鼓动我们去试试。她说,这样既可以挣点学费,有钱买件衣服穿,还可以让我们体会一下挣钱的不易,省得以后用钱不知好歹。无论是学校组织劳动,还是学校放忙假回来参加公社劳动,她都要嘱咐我,要认真积极地干,干活别偷懒,力气是用不完的,累了,晚上睡一觉又长出来了。这句朴素的理念一直鞭策着我至今。她每年都给我们做新衣服,而她自已很少做。每次家里买好吃的,总是先给我们吃,自己不吃或少吃。我们生病了,她会很着急,记得有一次我肚子痛,她和爸爸就背我一夜……
妈妈是个非常勤劳节俭、很会计划生活的人。她拚命地挣钱,但舍不得轻易花掉一分钱。她经常天不亮就起床,将早饭烧在炉火上,赶快去房前屋后捡牛、狗粪倒入粪池里。外出在路上见有牛、狗粪,也会想办法找些树叶等东西包装回家。说是种庄稼需要肥料,多检点,就可以少花点钱买了。只要看见有别人散落在地上的零星粮粒,她也会一粒粒地捡起来带回家喂鸡,说可以节约一点喂鸡的粮食,就可以多卖点粮,多得点钱用。她争分夺秒地搞手工劳作,目的是每逢赶集时,父亲就可以提着她编的草鞋、鸡蛋等等东西去卖钱,换回油、盐、酱、醋、肉、布、农具等生活必须品,不需从家里往外拿钱了,家里的钱是有大用的。妈妈煮饭很有计算,从来不会造成浪费,不干重活时吃稀饭,干重活时吃干饭,有客人来时煮好饭。红苕(红薯)、苕菜、胡萝卜、马铃薯出来时,歺桌上总是瓜菜代。新米、新面刚收回家,也不能大吃大喝,必须按计划吃饭。红苕收回家怕坏了,赶紧加量吃,多煮苕少煮米,剩下的切成片或粒晒干磨成粉慢慢吃。由于我妈妈的合理安排,我们家从未断过粮。妈妈很爱面子,认为孩子是父母的脸面。我们穿的衣服,外衣都是新做的,而内里的都是旧的或补过丁的破衣服,大的穿不下了给小的再穿。外人看来,我们穿的很好,妈妈觉得脸上有光。而她和爸爸很少做新衣,赶集或访友换上新的,回家赶紧换上破旧的,说是干活不必穿得好。她在家干活时拴的那条围裙,补丁重补丁,我说扔掉重做一件,她说这样暖和。我们姊妹三个(二姐早出嫁了)每学期上学需交的费用,妈妈早早地就一分一分地为我们存着,开学时从不欠款,老师也搞不懂我家的钱从哪来的。当年父亲弟兄三人分家时,各分得六亩耕地。到解放土改时,我家就有了12.5亩,是弟兄三个中土地最多的。幸好未成地主、富农。想来我家买地的钱挣得可不容易,妈妈拚命挣钱,最大化地节俭,每次赶集卖来的钱,除去必须的生活费外,就拿去参加“上会”,(一些人自愿组合,每人每月交出约定数量的钱集中起来,每月轮流交一个人去使用,到每人都领用一次后结束,可以重新再来一次。)先上每次交的钱少些的会,再上交钱多些的会,大会、小会一齐上,日积月累,钱多了就可以买一点土地回家,我们家的土地就这样多起来了。妈妈说,她当时的理想是:趁年轻时多买点土地,老了到县城买几间房子,过过城里人的日子。可在公社化时,土地全部交公,她的理想未实现,但她帮助她的儿女们实现了。她说:“我是舍不得我的土地交公了,但我还是说共产党好,不然,我的女儿还不是和我一样围着锅台转?”
妈妈心地很善良,随时教育我要有同情心,不要瞧不起没有钱的人。她看见谁家生活困难,孩子没有衣服穿,她总拿出我们的衣服送人。
妈妈不识字,但明事理,村上有的人家发生矛盾,总喜欢请妈妈去评个理,人家服她。
我父亲不幸去逝时,妈妈64岁,她留在家里不辞辛苦地继续操劳着,还要适时地关照着我们,分别给四姐和我带过孩子。我工作了,有家了,她老了,我们曾先后邀请她到我家来过5次,请她过过城里人的日子,总共不足68个月。每次来仍然是不惜高龄,不停地忙前忙后,教我持家本领,教我们做人道理。记得那年冬天下大雪,待我们上班去了,她背着她的小外孙,拄着拐杖,迈着小脚去几条街远的地方为我们的小儿子拿牛奶。我说不用去拿了,她非得去,说是孩子吃牛奶身体好。她最后一次来是1995年5月,是来参加我大儿子的婚礼,很高兴。头脑不太清楚,身体很差,同年7月回家,次年1月因年老、心脏衰竭而辞世,终年89周岁。我们都很悲伤,舍不得。
妈妈就是这样一个聪明能干,任何困难压不倒,任何苦都能吃,一心为儿女好,心地善良的平凡而伟大的人。她的一言一行就这样深深地感动着我,教育着我,同时也让我感到深深的欠疚。她和父亲给予我的太多太多,而我能给予他们的爱太少太少!
我永远怀念我的母亲,望母亲大人在天国幸福安康!
2008.1.17于江苏溧水